如歌的行板

侯严峰

惠中海在微信战友群里又刷屏了。他先是给大家普及琵琶知识：传统琵琶都是四弦，有位琵琶大师去日本访问时，偶然发现了一把流失千年的唐代五弦琵琶，于是高价买了回来，从此一直用五弦琵琶弹奏乐曲。五弦琵琶不仅增宽了音域，而且还增强了共鸣，很适合弹奏琵琶的“武曲”。

紧接着，惠中海又上传了自拍的两段视频。只见他端着一把五弦琵琶，弹奏起经典琵琶曲目《十面埋伏》和歌曲《我和我的祖国》，还特意说明，在《我和我的祖国》原谱中添加了演奏符号，听上去更加浑厚丰满。他娴熟的弹奏有如珠玉落盘，那舒缓的行板在他的指间肆意流淌，直引得战友们一片叫好：“宝刀不老，还勇于创新，真不愧‘新新老人’”。

惠中海比我大一岁，但比我入伍晚了两年，部队是以军龄论“辈分”的，所以我喊他小惠。小惠个头中等，面色黑红，见了老兵，圆圆的脸上总是堆起憨厚的笑容，外观上倒是看不出他有多少艺术天分。可是，一旦手上缠上“义指”，怀里端起琵琶，他就像换了一个人：右手灵巧地弹、挑、滚，左手则是捺、带、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而他眯缝着眼睛，那张被琵琶半遮的圆脸随着乐曲的节奏和情绪左摆右晃，煞是陶醉。惠中海演奏的琵琶曲目，大多是不急不缓的行板，《金蛇狂舞》《彝族舞曲》《十面埋伏》……2020年新年这天，惠中海和一帮民乐“发烧友”身着色彩艳丽的汉服，头戴长冠，为当地“政协”“人大”两会的代表委员们献演了一曲民乐合奏“汉乐”，恰好又是一曲韵味十足的行板。

“网红”琴师张少鹏发的一段视频也挺惹眼：由他操琴的现代京剧《沙家浜》选段，郭建光和沙奶奶的对唱，那段“西皮摇板”连着“西皮流水”的曲谱，拉得跌宕起伏，丝丝入扣，博得台下喝彩连连。张少鹏和我一起入伍。有一次，我们参加汇演，政治部首长观看了我们的排练后，还特意请张少鹏从乐队席出来。得知小张还不满15岁时，首长很是惊喜，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连声夸赞“这个小兵，好!”转业后，张少鹏一直在地方公路局工作，后来还当了领导。现在，这位当年宣传队最小的“娃娃兵”也退休了，一有时间就提把京胡，和一帮同道中的朋友四处演出，传统戏、现代戏都演，有时还会来段“夜深沉”“百鸟朝凤”等板式展衍的京胡曲牌。“飞弓跳指，朱弦三叹”，张少鹏那把小巧的京胡，从来都是有板有眼地传扬着梨园清韵。

当年宣传队乐队指挥张渤海也挺忙。前些日子战友聚会，他指挥大家唱起了“打靶归来”，几个声部高低错落，舒缓有致，浑然一体。只见他一会儿挥舞着双臂调动大家的演唱情绪，一会儿用手势和眼神提示着强音、弱音，肢体动作到位而不夸张，全然看不出已经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记得当年，每当看过一场电影，我们几个乐队成员都会聚集到张渤海那间不大的创作室，大家哼唱着刚刚听到的电影音乐，由张渤海带头即兴记谱、配器，先由弦乐器、木管乐器分别视奏，而后再一起合成。比如，《闪闪的红星》主题曲“红星照我去战斗”，那一大段由附点音符构成的前奏激昂高亢，小提琴的大三和弦弦音饱满，运弓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上得舞台，几把小提琴手指法、运弓整齐划一，长笛、单簧管淳厚圆润的音色把乐曲衬托得惟妙惟肖。

还有《洪湖赤卫队》插曲“洪湖水，浪打浪”，本来就是一首清新动听的女声二重唱，加上张渤海的配器，尤其是弦乐声部与木管声部恰到好处的重奏、复奏，把一段音乐演绎得完美无瑕。那时候，一般的小合奏我们视奏几遍就能上台演出，还演奏得有模有样。每当部队官兵还沉浸在电影故事的回味中，我们的“电影插曲小合奏”就在舞台上奏响了。《洪湖赤卫队》几段插曲糅合在一起的那段弦乐、木管三重奏，张渤海堪称完美的配器，把不同乐器的妙曼音色凸显到极致，如歌的行板描绘出一幅令人心醉的湖荡景色，每次演出必定返场……

也许是临近“八一”建军节了，这些天我们的微信“战友群”一直很热闹。我们这些当年的文艺兵，在这个“战友群”里天涯若比邻，大家分享的都是自己的人生乐章。

如歌的行板实际是一种音乐陈述结构，一种“徐步而行”的音乐演绎方式。岁月如歌，有激情炽烈的快板，有洒脱自如的中板，有厚重矜持的慢板，也有安之若素的行板。人生的“行板”，没有悲怆，没有彷徨，有的是随心所欲、从容不迫，有的是神定气闲、泰然自若。

时光清浅，行板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