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诗页｜付炜的诗
作者简介：
付炜，1999年9月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十二岁开始写诗，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草堂》《中国诗歌》等刊物，入选第十二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2019中国诗歌新发现诗歌营。曾获香港中文大学主办的全球华文青年作家奖散文组一等奖。
断桨的侧面
等同于倾圮的幕布，简洁的句法
乌有的水声，流速惊人，而渡口
正日日隐去，像岸上一场停滞的争论
荒野，神谕何在？
修昔底德望着木纹与水纹
像是思考费解的玄机，无数次
古希腊的雨降临在我深夜的窗外
弃置历史的河流，专注于一颗
硕大的水滴，倒映出我和乱舞的鱼
欲要回溯，往东还是往西
向泥土还是向镜中，无论内心镌刻着
怎样的国度，我终将打开这九月
九月，一扇虚构之门
在可能的涟漪里，埋伏着蜻蜓的骨骼
故事随一声惊诧而显现
我穿行在无鸟的天空，伸手
抓住了一把沉沉的羽毛
上面写满湿润的名字，宛如哀歌
断桨徐徐划过记忆、刀尖上的诗
我陡然发现，一座城市和它巨大的遗址
未竟之事
晚风深沉，天空一贫如洗
那年始终让我疑惑的黄昏
像苇絮，掀起破碎的漩涡
而叶芝说，时间是唯一的敌人
我的体内有过多闲置的灰尘
空白的信笺，死去如云烟
往事愚不可及，微风正吹过
小楼旁，老槐树凝固的暗影
身在蜀中，有去国怀乡之感
早晨起来读《古诗十九首》
窗外，从酒吧归来的人
在薄雾中想起昨夜的恸哭
退思录
“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论语》
另有一个我，纵身跃入庙堂之影
狐妖们幽怨如闺中妇，西风吹地疾沉
空调房里蝉鸣幻灭，一时间
永生者惶惶不安，犹如一群猎犬
巨大的冰川在我们身后
想象碎裂之声，多么平和的月色
菩提树感到微微一颤
歌者在人间重蹈英雄主义
马路上落叶纷飞，孩子口含黄金
爬上高高的树梢，照耀我们
黄昏不复降临，只剩两只青鸟
掀翻眼前的悲伤
词语终将溅起我们头顶的星空
多少夜晚，纸鹤杳然，你去写自叙的诗
水滴穿过乱石，嗜茶的人
在浓荫下弄清了万古的寂静
史书如刀，一页页剥落历代的真相
我们青峰般的年龄
退一步就能目击多事之秋
匮乏如云
有时，我梦见漩涡般的夏季
短促，弯曲，西风卷起预言之舌
博物馆的廊柱前，几只乌鸦
在制造阴影，多奇异的傍晚
猪蹄花飘香，有人读张枣的诗
而寄身于经验的池渊，如此充沛地
感受虚无，仿若风帘翠幕
这催人欲老的世间，心事叠加
像一场多余的奏鸣
有人在云端轻声唤我，一次次
镜子在响亮的回应，怪事咄咄
到底谁在窥豹，谁在探海
谁拂动乍起之云，升起年轻的旗帜
我忽然记起的一幕，八岁孩童
痴迷于星座之名
在家庭作业薄上写下一生的运程
他预见我，寻找这无限之书
更多的星座之名就在我的掌中
平静而汹涌的
我们交谈，杯中水的反射，阳光
起伏，像一条蛇，慢慢爬到衬衣领口
某种内心活动，令我们之间
有人对眼前的夏天感到怀疑
幼兽真的在生长吗，亡魂四处漫步
人影问号一样弯曲
眺望远处站台，公交车发出的浊音
令我们产生对精确的渴意
写过的诗都忘掉了，词语是踉跄的
它们缓慢，以至昏厥，闪耀的只有
空白，像落在湖面的雪，像我们对视
你认出了这是个谜，碎片一闪
我被告知更多的对应物正在途中
异乡将因夏天而被记住，现在
我们回到交谈，或回到消失之中
你切着一颗柠檬，在我面前
旧电影般褪色，而星空
正垂直于我们理想的高度
夏日曙光之前
一座城市，或巨大的遗址
有变幻的修辞，集合的秒针
一堆硬币建造的春天，晚餐后
有些事物将会同落日一起融化
为我们带来冰与火的区分
让它衰败至死，众多的手已经够不到
大海的唇边，漂浮的风，游荡的血
穿过铁的行列，去注视
破碎，无意义的内心残片，发光的
个人史，一次急促的坠落
我们一转身就会失去的边界
在夏日，敲门声如潮，有人
将把街灯吹熄，轻如一吻
关于早晨的预言，使我们成为
另一个夏日的遗物
夏夜留痕
迷人的，上帝之手划过你的额头
陌生人括弧般退散，我们有时交谈
有时保持星辰一样的沉默
像两个旧物，为了存在而互相暗淡
而闪晃的街景，让我们再次安静
伟大的感知来源于耳朵，层层环绕的
混合之力，足以揺憾我们内心
令我们忘记，闪电和夏虫忧郁的叫声
一种多余的声音，在细枝上孤悬
多年后我们仍将倾听，绕过无颜色的
楼群，如此多的雾，我们失去了阶梯
只能在时间的深辙里相爱或者怜悯
荷尔德林在塔楼上
图宾根森林里堆满词，像雪一样
融化，美妙的诗句正在安静溢出
斯卡达内利*点燃蜡烛，擦亮
生锈的房间，他看到墙壁上的灵魂
因疼痛而面目全非，那转身即逝的
暗影，洁净如云，如逝者的目光
摘下耳朵，摘下白昼之光
雨滴和泪水的钻石，变成熠熠星空
不可知的生命或其他事物，都彼此
留有余温，只有肉身百感交集
只有圣洁之诗，有蔚蓝的寂寞
飞鸟掠过所有上升的湖
在鸟的眼睛里，词语孤独而永恒
年轻的诗人已经衰老，在黄昏的塔楼上
沉沉睡去，对于一生的无痕之梦
他茫然不知，那么多的镜子
神用苦难将它们注满，而未来的诗人
正在与神相遇的途中
*斯卡达内利是荷尔德林在塔楼生活期间常用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