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研究|林凡:剩下的时间就是看报纸 画画 写字 搞诗词创作
林凡接收访谈
林凡,1930年生于湖南益阳,字翊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楹联协会四栖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名誉会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美术创作院副院长,人民大学林凡工作室硕士班导师。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创始人、南开大学兼职教授、美国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东方艺术讲座特聘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专家。
阴澍雨:林老师您好!非常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美术观察》杂志一直关注美术创作与学术的前沿,“时代人物”栏目旨在梳理对时代产生重要影响的艺术家,鉴于您的艺术成就,将以专题推介您的艺术人生。首先请您谈一谈早年的生活经历,您是怎样走上艺术道路的?
林凡:我出生于洞庭湖畔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祖父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父亲早殁,仅39岁就去世了,家庭生活十分困难。但母亲非常重视我的兴趣爱好。她虽不完全理解“画小人”和“画小鸡、小狗”的意义。但也从不反对我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我就读于信义中学,这是一所对当地文化和学术很有贡献的学校,是我父亲借助挪威教会资助创办的。
他聘请的一位美术老师李伦就是我的美术启蒙老师。抗战期间李伦先生在学校组织了“抗敌画社”,我就是画社二十多位学生中最小的一个。在抗敌画社活动中,我粗浅学习了绘画知识和书法功课。当时李老师组织大家临摹人像,画“盟国领袖”,我画的斯大林像,有两三张报纸那么大。在当地游行时,大同学抬着这个翘胡子老人,我在旁边走着,十分得意。我记得学校里有几位画得好的同学:萧振聪、上官廉等。他们画罗斯福、 丘吉尔等。通过这次临摹画游行,我们信义中学的美术教学名声大振,李伦老师十分高兴。
我在学校读书时,数学经常不及格,代数、解析几何就几乎是“0”。但语文、史地和美术很好。当时县城有七所中学,我在七个中学统考语文时,论文题是“建都论”。我主张胜利后重庆回迁,应当到九省通衢的武汉,而不应当再回南京去。结果我这篇文章获得了全县第一,为信义中学争得了光荣。
抗战胜利之后,我随兄长林诚到上海念书。我从湖南的小县城益阳,到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就完全安不下心来读书,每天到处看画展,找机会学画。半年当中,我到四马路看一个老人带领一个小组画连环画,从他说书开始;一个人画展招,一个人画欧阳德,一个人画房子,一个人画兵器……七八个人下来,就是一幅完整的剑侠连环画。
林凡(右)和李可染夫妇在画展上
我还到南京路看过某某兄弟广告公司的人画美女广告;到上海西郊青浦镇看过女人们绣花;到大哥工作的虹口的一条小街上,看过国民党空军文宣人员画舞会晚会的海报。到南京西路看过张大千的画展和胡藻斌画老虎。要干这些事,只好大量逃学才行。最后只落得被静安寺明光中学开除,重回益阳读书。
在家乡的暑假和在上海的半年多,有幸认识一位画国画的长辈,叫唐天磨,是很著名的山水画家。他是我嫂子的父亲,可惜这位唐老先生由于当过四川军阀的幕僚,他的所有作品在十年“文革”中被焚毁殆尽。我和他多次接触,才知道什么叫宣纸,什么叫国画,什么叫《芥子园画谱》、什么叫《马骀画宝》、什么叫姜思序堂的颜料,什么叫朵云轩的国粹艺术。如果说,李伦老师是我的美术启蒙人;那么唐老先生是我走向艺术的最关键的指引人。
林凡(左二)在上海美术座谈会上与叶浅予、徐启雄、王绪阳交流
阴澍雨:您的艺术风格从成长到发展成熟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对您产生最重要影响的师承、求学、工作经历是怎样的?
林凡:通过唐老先生的指导,我开始对石涛、八大山人、扬州八家等人的艺术略有所窥。这些大家的作品大多以水墨写意为主。我从李伦先生的教诲中,很小就知道欧洲的印象派,我非常喜爱中国的水墨,也非常喜欢色彩画。我临摹《芥子园》《马骀画宝》的作品,也临摹过许多印刷得很精美的水墨画和彩色国画。
1949年参军以后,我在部队老画家高虹、何孔德、黄丕星、彭彬、孙滋溪等老大哥的支持和影响下,接触了苏联、俄罗斯画派中的许多优秀大师们的作品,才知道什么叫创造意境、刻画形象、描摹自然,坚持自我。由投身部队美术工作的编辑和探访开始,和多年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酷爱,我逐渐形成了坚持一生的艺术观念:写实—创意—想像—独创。
林凡在美国加州大学艺术系讲课
我没有上过美术学院,没有固定的师承和流派影响。但我非常信服司空图《诗品》中的“真予不夺”,也非常尊崇“大爱无疆”的卓越艺术理念。
我一生坚持:绝不重复前人,绝不重复自己;我一生坚持:绝不做一个没有思想的画匠;我一生坚持:绝不画一幅没有意蕴,没有意旨的画。
1958年,我被下放山西20年。山西人诚恳朴实。很多山西领导、长辈、专家、学者,很喜欢我这个饶有湖湘文化基础、热情、好学的年轻人。比如山西书法家郑林、山西文联赵树理、马蜂、孙谦、胡正、苏光,以及我所在的晋剧院院长张一然、博物馆馆长高寿田、张颔,学界大家林鹏、姚奠中、版画家力群,都对我眷顾有加,教诲不辍。他们的人品、学识,是我一生追慕不已的标杆,是我一生受益不尽的源泉。我28岁进山西时,是一个部队培养的记者型的文艺小兵。二十年过了,48岁再回到北京,我成为想用艺术服务人民,打算一辈子靠画画过日子的“文艺人”了。
林凡(左)在冰心先生书房讨论诗词
山西东面是京畿胜地,南面是江南文化之乡,西面有关中古代的璀璨文化,南面有唐宋辉煌河洛文明。个个方面对山西都有些影响,但影响并不十分直接。自晋唐、两宋特别是建都在太原的金代以来,山西形成了独有文化面貌,独有的人文景观。一到山西,我由苏光同志派去临摹山西著名的壁画,北到应县木塔、南到永乐宫、东到五台佛光寺、西到稷山青龙寺。我从这些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中,学到了终生受益的线、色、艺术结构,体会了各种不同的艺术韵味。山西自金代涵养成的独特艺术品质,对我来说是吸吮不尽,养育无穷的。
随后,我从山西诗学中学到了很多别的文化基地所不曾葆有的独特精髓。王维、王勃、白居易、宋之问、司空图以及后来的元好问、萨都刺,我吃惊地发现这些震惊古今的诗人居然都是“老西子”。同样在画史中灼灼闪光的一些山水画家又都在山西的太行、太岳、王屋、云台栖止过。我能有幸发配到山西二十年,我能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吗?于是我疯狂地钻进这些故纸堆中,这些雄山壮水中去学习、临摹,去淘、筛、勾、摸爬滚打。二十年过去,我终于羽化成小麻雀了。我从山西回到北京,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但我在八十年代初三五年中,一连串获取各种展览奖项(包括国展、军展)十多次。
林凡 黄鸟交交 纸本设色 79×77cm 1982年
阴澍雨:中国工笔画学会是非常重要的学术机构,今天在美术界有很大影响力,您是学会的创始人,成立的初衷是什么?想请您谈一谈成立之初的具体情况。
林凡:回到北京,受命同黄丕星同志组建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我兼职美术系的领导、教师、干事、和杂务等,并负责到各大美术院校招聘美术教师,史国良等就是那个时期招聘到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的,当时没有教材,我编制的《北派山水画研究》就成了第一本教材。虽然我从艺,求学之路十分艰辛、苦涩。但回味起来倒也蛮有味道。
1987年,我找到工笔画老前辈潘絜兹,以及蒋采萍、胡勃等人,在迟浩田同志、李存葆同志鼎力帮助下,在山东烟台组建了当代工笔画学会。参加这次成立大会有全国各地的工笔画家八十多人。都是因为爱好这种既有中国水墨韵味,又有时代特点的重彩工笔画。这一大批画家由于工笔画制作艰辛,创作周期长,不能大笔挥挥地一挥而就,作品无法送人,无法大批量进入市场等原因,而使画家们永远处于窘迫无告的生活景况中,工笔画家不能和水墨画家同样受到尊重。所以学会在烟台开幕的头一天,竞有二三十人痛哭流涕,感慨至深,都表示:林凡和潘老干了一件好事,使工笔画家有了婆家,有了组织团体依靠了。表示要团结一致,为弘扬工笔画国粹艺术而弹精竭虑!学会成立之后,举办了四次全国工笔画展。全国参加画展的工笔画家越来越多,原来的北京重彩工笔画会和在烟台组建的当代工笔画学会都不足以团结全国工笔画家来一起奋斗,我和潘絜兹先生就都有意把当代工笔画学会提升成中国工笔画学会。
林凡 祭灶 纸本设色 78×104cm 1984年
潘老过世后,我继续努力,四处呼吁。希望政府和文联同意成立一个具有全国性质的工笔画学会。经过四届全国工笔画大展的历练,学会已经拥有许多著名的工笔画家和中国色彩画理论家。在萧玉田、冯大中、何家英、徐启雄及众多工笔画家努力下,几经周折,终于获得相关领导同志批准,指示由我牵头成立中国工笔画学会。批件在民政部顺利通过,民政部还特别在批件中提出要求工笔画家努力使自己的作品进入到国内外艺术巿场并在国际文化交流中去发挥作用。最后这两项批示成了学会日后的工作要点,极大地鼓舞了学会全体成员。
在这前后,学会的牛克诚先生著撰了《色彩的中国绘画》一书,全面论述了工笔画的历史面貌和未来发展的方向,对工笔画界极具启示,并且获得了重要的图书奖。学会中精于理论的同志也撰写了大量关于工笔画研究、创作的文章,提出很多关于工笔画研究和创作的新论点。我自己也撰写了《意工》《非艳科说》《工笔画的现状和未来》等文章,其中《意工》一文,在工笔画坛及美术研究等方面,引起了较多的关注,转载于二十多种报刊网络媒体上。其间,王志纯同志主编的《丹青论》上下册,收集了许多有价值的工笔画论文。形成了工笔画创作理论的研究热潮。因此,在我们工笔画同仁中,形成了共同的艺术观念:就是创作必须依靠理论的指导;理论也必须在创作实践中受到检验。
在七、八、九、十多次全国工笔画展览中,工笔画队伍获得很大发展,在多次会议中我提出选定展览作品要公开、公正、公平,提出目前的工笔画展应当以选展新人新作为主,以便于扩大队伍,壮大势力。经过几次展览之后,我会在美术界的影响日益增强。美协领导形成意见:以后全国工笔画展,建议交由中国工笔画学会主持举办。
林凡 佛惑 纸本设色 65×102cm 1989年
阴澍雨:可以说当代工笔画创作的繁荣离不开中国工笔画学会的推动。
林凡:后来我退下来,由冯大中继任会长;冯大中退下来后,又选举工笔画家陈孟昕出任会长。在冯大中任会长期间,由他和美协理论家们共同提出“工在当代”,作为今后工笔画展览的主导观念。“工在当代”这四个字是学会引导工笔画创作的主体创作思想,这对今后工笔画的发展有决定意义。
目前,中国工笔画学会有会员一千八百余人。创作日益繁荣,队伍日益扩大。每次大展都由工笔画学会编集的大型画册出版。之外、我特别提出湖南女画家郑小娟编印的《中国工笔画》上下集大型画集,则是全面介绍工笔画艺术的里程碑式的巨著。这是学会以外的个人编印的画集,值得推重。另外,学会还主办了不定期的学术刊物:《中国工笔》杂志和《丹青报》画报,未君先生还主持创办《国画收藏》杂志,支持吴牛子先生编印了《艺品》杂志。其他网络媒体相继成立,这都有益于整个工笔画的发展。其后,何家英先生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架构下,成立了工笔画院。蒋采萍先生在美协下,成立了工笔画创作机构。王天胜先生又独立创建了现代工笔画院。全国各省市也都相继成立了中国工笔画分会。这更有力地促进了工笔画的全面加速发展。
林凡 佛祭 纸本设色 65×102cm 1989年
阴澍雨:对社会事务的投入也反映出您的责任与担当,当然这也会影响艺术家的创作精力和时间,但我们还是能看到您大量的精品力作问世,也不乏大幅创作,传达出您旺盛的创作热情,您是如何并平衡工作、生活、创作的关系的?
林凡:我今年九十岁了,每天晚上10点睡觉,早上6点起床,每天步行两三千步。剩下的时间就是看电视、看报纸、看网络内容、画画、写字、搞诗词创作、搞研究。我认为活着总得干点什么,才对的起农民养育你的三顿饭。
去年我有计划:办一个“林凡参军从艺七十周年诗书画艺术展”。因为国庆期间集体展览多,就延到今年,没料想因为疫情不利又办不成了,只好往后延期。展览作品倒是准备好了,时间充裕还可以有新书画作品可供挑选。也是好事!
最近我画了些大作品,比如《生命的力量》就长达15米多。前几年画的《百女游春图》画了二百多个仕女,长达二十多米。我准备的全都是四尺以上的大画,光八尺整张作品就有二十多件。
林凡 高秋 纸本设色 120×79cm 1989年
阴澍雨:在您的作品中能够读出一种博大的胸怀,我想这与您的综合修为是分不开的。您是书画诗文兼修的大家,诗、文、书、画都做了哪些具体实践?
林凡:我对工作有个大体地追求,但并没有详细规划,兴之所至,岔开着干。除了画画、写字、创作诗词、对联外,有几件费时费力的事可以说说:
1、我帮朋友审定一幅元明时期工笔画绢本长卷《清明上河图》,前后花了近一年的时间,确认它是元代大家的摹本,是早于明代仇英的精品,后来据此出版了一本《元本清明上河图》,在上海世博会期间发表,影响很大。
2、我喜欢湖南老乡唐末诗僧齐已的诗,由齐已追溯到唐代僧诗;由唐代僧诗追溯到佛教传入中国后整个历代僧人的诗作,由我主编了一部目前中国最大的僧人诗歌总集《中国历代僧诗总集》,2700万字,500页的普通本共65本,另正由扬州广陵书局印刷200套宣纸访宋本(每套300函),这部书耗时三十年,参与编辑的人六十多人,己经过世了一半。可以说是我毕生主编的最大文献书籍。
林凡 碎梦浮春 纸本设色 86×118cm 1998年
3、我酷爱园林设计,抽间时设计了《百亭园》《万塔园》《燕郊园》,都出版了画册,另外《德园》《三味园》只有方案,没有图册。
4、我打算除印刷大画册《林凡艺术》外,还把其他作品编成《林凡集林》十卷本。己经出版了六种:《林凡小品集》《林凡画梅集(三生知己是梅花)》《林凡对联集(两行诗)》《孤吟百律(诗集)》《林凡论文集》《元本清明上河图》。
我觉得一个画家,一定要思想先行,虽然我谈不上是什么思想家,但觉得有自己的见解,自己的主心骨,总是好的!
林凡 金珠缀月檀蕊传香 纸本设色 69×138cm 2017年(请横屏观看)
阴澍雨:您的书法风格独特,学书经历是怎样的?
林凡:关于书法,我有很多的体会。第一是学书要从临你自己喜欢的字入手,“习相近”,自然进步快。过去我学书有些小故事,可以写下来供大家笑笑。
我祖父是前清秀才,字写得很好。我家里很穷,姑妈出嫁的时候,没有什么陪嫁的,祖父就抄了一副朱熹的诗句当对联作陪嫁:“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字写得很大,写在白布上,用竹竿挑起,一路飘飘,十分醒目。姑父家是地主,正门上已有别的字刻在上面,就把祖父写的这副对联刻在侧门上。我每次去姑妈家,总得多看几眼。姑父家败落,她家竟然把那两扇侧门拆下来卖了。后来,我的表兄弟盖新房子,又想恢复侧门的格局。他们要我重写一遍,我当时信手就成。他们说真是“一模一样”。
林凡 萍风 纸本设色 129×248cm 2018年
(请横屏观看)
另一个故事是我念高中时,盟军吉普车路过我们学校,我们校长把美国朋友接进来去吃午饭。我淘气地和另外两个同学把吉普车鼓捣发动了,一头扎在两三米远的大枫树上,校长送走火气十足的美国人。回头就把我这鼓捣吉普车的罪魁祸首痛骂了一顿。还亲自动笔,写了一张布告,给损害盟军汽车的林翊宇(我从前的名字)记“乙儆”一次。
校长陈开源在当地是有名的“一支笔”(书法家),布告写得非常潇洒。晚上我就悄悄摘下来,作为“纪念品”保存着。在上海逃学被开除,大哥命令我立即回湖南,把高中念完。回到学校,请校长同意我把毕业课程读完,校长和我父亲是一同办学的好朋友,就勉强同意了。我嬉皮笑脸,把布告原本和我临写的书法通通给他看,两人大笑起来:“像!像!像”。
林凡 秦风 纸本设色 129×248cm 2018年
我上学学书是从我们湖南著名的何绍基开始的,从何绍基上溯到颜鲁公,再上溯到汉魏时的《张迁碑》和《石门颂》。探本求源,又学了一段篆字。我对秦时的李斯的小篆特别不喜欢,我认为那是把秦以外各国的文化符号特点泯煞掉的图案字、美术字,那种小篆写得俗媚,都带长方形,没有骨气,学的人多,成功的,只有杨沂孙等少数人。和《散氏盘》《毛公鼎》那种稚拙、朴素、灵动、流畅无法相比。
我和曹玉亲结婚以后,我认为她是当代不错的诗联家,但应当自己写字,因为有清一代的大联家如曾国藩、何绍基,以及稍前的翁同和都是撰联和书联都擅长的高手。就鼓励他学书,她从大篆、金文入手,斩获奇速。
徐文镜的《古籀汇编》收编了很多古文字,很有学习价值,但废字、死字、杂字、重文太多。我打算,选编一部《古文字选编》删掉那些“美术字”、丑字、去掉死字、废字和重文,一定很精彩,当代学篆字的人一定会有自己的“习相近”。当然这本选编,肯定离不开我个人爱好。
林凡 过溪龙 纸本设色 129×248cm 2019年
阴澍雨:您的绘画题材包括了人物山水花鸟各个画科,不同的题材被统一在在凝重的绘画风格之中。我觉得当代画坛难得宏阔、崇高的正大气象,您的艺术恰恰是这个时代的强音。谈谈您的创作追求与艺术主张,以及对时代精神的理解。
林凡:承您夸誉、实不敢当。您说的艺术要有宏阔、崇高的正大气象,这确实是这一代人所应力追不舍的时代精神。
有清一代是工笔画发展的转折点。画工笔画的人多了,但强、弱、高、低自然轩轾不同。比如画人物画,大都是“樱桃小嘴柳叶眉”,一点骨气都没有,从费晓楼、王素一直到现代某些人,也仍就颓弱不拔。没有骨架,不能使人物卓立起来。可幸是还有陈洪缓、任伯年及任氏多人在支撑着。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画人物的都开始注重写生,才扭转这种颓靡的格局。画花卉虫草也是如此。花草是自然界的灵物,但如果一味地牡丹、芍药,一味地描摹魏紫姚黄,也还是会一路俗艳下去的。
我有一个小朋友姓杨,她画牡丹在河南是高手,我看了她一大摞牡丹后说:你最好不画牡丹了,画石头、画水、画草、画浮萍好吗?杨同志真听我的,一下子放下牡丹,画了很多石头、水草,居然大获成功。石头坚硬,水有冲击力,真棒!
林凡 绿萼开了 纸本设色 69×138cm 2017年
我喜欢梅花,我一定把梅花画在表现风、晴、雨、雪的背景上。使之呈现多种气质才有意义。我画了很多不同的背景、不同意境的梅花,还出版了一本梅花画集和梅花诗集。
松竹梅这岁寒三友和梅兰竹菊是历代水墨画家长时期摸索出来的“套路”,能不能换个角度去寻找新的套路呢?目前,像湖南的柯桐枝先生,像工笔画学会的未君先生等人,就都从云南写生中找出了自己新的“套路”。过去内地的画家可能没有到过云南,没有跨海到过海南,画来画去,老是岁寒三友梅兰竹菊,如今内地画家四海为家,眼界拓宽了,哦,原来榕树比松树更美,画榕树更有生命力,画榕树更有发挥笔墨的可能。原来只懂得郑板桥画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兰花,但放开胆子数兰花,居然有几千种。画兰花更比不上画藤萝那样有迴环返复,那种纵横跌宕的气势。那是一百个一千个郑板桥都无法企及的。我不是否认郑板桥,毕竟他的兰、竹、是千古一绝。
我这次被新冠病毒逼迫在海南停下来。几个月无法回去,我就找榕树写生,看到一颗榕树,居然铺展到占地十亩。那种绿荫蔽日,枝干纷披,坚强奇诡,缠绕无穹,使我震惊得一下子吐不过气来。占地十亩的榕树怎么画?我只好展开来,画了一幅15米的《生命的步伐》,也算可以稍示崇敬自然的心迹!我突然想到这多年都说我们是炎黄子孙,我当然同意,但我也想过炎黄二帝是黄河流域的文化象征,那么长江流域,特别是长江以南,云贵川以西,谁来象征呢?丑之尤者,蚩尤,他是九黎之首,是冷兵器的最大的创造者,是中国文化的半边天,所以我觉得中国的人文始祖不应当只有炎黄二帝,还应该加上蚩尤。这就像画画不应笵囿于岁寒三友,梅、兰、竹、菊一样。把眼界放开来,自然会涵咏百代,势压万方了!这不就是新的时代精神吗!
林凡 双溪载得一船书 纸本设色 69×138cm 2017年(请横屏观看)
我虽然喜欢画大画,但画的格局并不大。并不喜欢像有些人那么叫:“黄河呀,长江呀!”……我有枚图章:“妙在渺小”!意思是深入些含蕴些,从小处着眼,从大处着手。我还提出三句话作为我创作的主心骨:小格局、低角度、窄视野。
美术评论家说我,这是林凡的自敛地、自觉地美学逆向选择。说实在的,我自己并没有想得那么高,这是他们按美学的原则地整理成的“林凡三律”。秉持这种想法去搞创作,肯定是很有好处的。当然,我不是提倡画小虫、小鸟、小动物、画细菌图谱。一句话说:是希望换一种角度去看问题 ,换一种思路去想问题,总会是有益于百花齐放的。
几千年以来,我们受思想禁锢太多了,九寨沟离成都那么近,唐宋元明清居然没人去过,花蕊夫人写了上百首咏成都市井的诗,却从来没提到九寨沟。惟楚有才,湖南那么多学者、达人,四水三湘逛遍了,却只有黄永玉才发现张家界这颗“失落的明珠”。九省通衢的湖北武汉和河南南阳中间夹了个神农架,这座名山不比五岳好得多吗?
我赞成画家要学郦道元,学徐霞客,学徐松放开眼界,四处搜寻美,四处搜寻雄风壮彩的山川河岳,而不要去跟着皇帝老子的脚步到历代君王封禅、游览过千百次的五岳去,放开眼界,自然会使自己的清眸大壑,玄想天开!
林凡 清风拂草绿 纸本设色 69×138cm 2017年
阴澍雨:您的作品中,梅花题材具有代表性,也非常有您的个性。与历史上的众多画家不同,您的作品场景更大,以丰富的配景变化突出梅花整体形象的威严与崇高。我的理解是您更强调梅花的内在精神,在大环境中的生命状态。还请您分享一下在梅花题材的创作中的心得。
林凡:前面我谈到过画花、画梅花。现在再说几句关于我画梅花的事,一是我画的最多的的确是梅花。我曾把一部分作品集中起来编成《三生知己是梅花》,这画册书很受欢迎。二是我编撰过一本《中国历代梅花诗抄》(书的编者写的是王影,其实是我和力余先生合作完成)这本书也很受欢迎。另外我自己也写了不少咏梅花的诗词,但散佚不少,留存下来的不多。三是我画过几件有史以来画幅最大的梅花。一件题名为《寒香万里醉乾坤》15米长,现存国防部大楼。一件题为《罗浮溪》,在深圳五洲宾馆,通上通下,占了大厅的一整面墙。还画过一件巨幅的工笔梅花《梅鹭图》。
我画梅从不画折枝,也从不画宋人小品中的那种花骨朵,在这些方面,前人做的很好,我不掺和。中国人对梅花的爱好,与其说是爱它的花形花色,还不如说梅花画家是通过它体现自己的精神寄托,我也是由于历朝历代画梅、咏梅的人多,受其影响才喜欢画梅。我爱它的孤傲、素雅、疏淡,梅花先春开花,对冰雪风寒有一种顽强的抗御力。我画梅花是把梅花放在一种特殊的有背景衬托的氛围中去体现它。全国有很多千年百年的古梅,枝干苍劲纷披,在所有花卉树干中。只有梅花、梨花的枝干最能体现书法笔力,最能表现枝干穿插的奇诡,结构的繁复雄强。自认为我的梅花在这方面是有特点的,因此,我大体做到了较好地体现梅花的内在精神,通过画梅花,创作了一些有思想深度的作品,人们称我的梅花为“林梅”,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林凡 罗浮溪 纸本设色 210×450cm 1997年
阴澍雨:听闻您近期将在中国美术馆的举办个人艺术大展,预祝您展览成功圆满,也想请您谈一谈展览的具体情况。
林凡:原本我计划在参军70年(2019)时搞个“林凡参军从艺70年诗书画艺术展”。但国庆节集体展览多,就拖了下。又赶上新冠疫情,只好再拖,拖到现在,2020年,恐怕这个计划还难以实现。但拖下来也有好处。拖下来能多换一些新东西,作品多了,能有挑选的余地。但我这已年过90岁的迟暮老人,能经得起拖,能扛过全国疫情大松动的关口吗?真不容易。我现在还坚持诗书画创作,活着干、死了算!谢谢您的采访,使我有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谢谢!
阴澍雨:感谢林老师的分享,祝您身体健康,艺术之树长青!
作者:阴澍雨 来源:澍雨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