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夏夜 那难以忘却的大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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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邓联欢
图:来自网络
今夏持续高温,溽热难耐,时间之长,温度之高,据说百年不遇。高温困扰,蜗居室内,漫漫长夜,电视里那些富有套路的情节,甚至宫廷争斗的诡谲,卧底的出神入化,激烈的枪战,血腥的杀戮,对在酷夏煎熬中渐渐麻痹的神经也难以撞击出一点火花。在陪伴电视宵夜的日子里,我不禁感喟:高温真的使人慵懒,夏夜便无端的变长了。
漫漫夏夜,暑气逼人;抚今追昔,情愫悠悠。蓦地,脑海里响起一阵阵铿锵有力摄魂勾魄的大鼓声,那声音犹如一股旋风在生命的来路上搅得烟尘飞扬,令人心旌摇荡。
青春岁月,无拘无束;那一个个月朗星稀的夏夜,我们成群结队到邻村听大鼓的画面倏然复活起来,那画面好像一道闪电在人生的苍穹上熠熠生辉寒光迸溅,让人怦然心动。
那时,偏僻的农村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和手机。在溽热的夏夜,人们偶尔靠追着电影放映队到临近几个村子看看电影消磨时间。
最多的消夏方式就是听戏,麦子晒干了,装上了囤,秋庄稼播种完毕,在农村是一个相对空闲时候,村子里那些有一定威望又喜欢问事的人,便操办着到每家起一些麦子,兑在一起,作为听戏的资金,然后联系那些靠嘴吃饭的民间艺人,供大家娱乐消夏。当时流行的是“扬琴”、“说书”、“豫剧”、“徐州柳琴”等等。
我们十几岁的孩子特别喜欢听“说书”(在故乡俗称拉大瓜的),因为其他剧目既慢腔慢调的唱,又配有复杂的乐器,用老家话说就是“不赶趟,供不上耳朵”,况且年轻人还厌恶那些嘈杂的打击乐器。
当时,我们邻村的李庄,是欢口东北的一个非常红火的集市。那时候有一个山东来的艺人常年坐镇李庄集,他白天在村南的羊市场摆摊“说书”,要现场收费;晚上在老供销社旁边的空地上演出,由村里集资给他报酬,不向个人收费,我们都是学生,白天没时间,又没有钱,只好晚上去听免费的戏。
山东那艺人,我至今不知道他家是什么地方的,亦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是只有一条腿的残疾人,人们常常称他为“瘸子”;因为他说书口齿伶俐排山倒海气势恢宏,人们又称他“滃到山。”然而,在我们周围十几个村子,提起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声震遐迩。
在那个娱乐单调的年代,“瘸子的大鼓”在我们心中绝对是名家大腕,我们这些孩子们也不考虑这称呼是不是合适,对人家是不是尊重,随波逐流地将学生的文明准则忘之脑后,也大呼小叫的吆喝着听“瘸子的大鼓”去。
“听瘸子的大鼓”成了我们夏夜的最爱。天不黑,我们就催着大人烧汤(做晚饭),心急火燎地吃过晚饭,我们便在村子里呼朋引伴,夜幕降临,要好的小伙伴已经集结完毕。我们便呼啦啦向李庄奔去,一过村头的小石桥,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土路,便在我们的心头跳跃,咚咚的大鼓声犹如新奇的美食,诱人的馨香在旷野中悠悠的飘荡,疏密有间的鼓点挑逗着我们身不由己地加快脚步,“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禁脚下生风,快步如飞。
我们气喘吁吁来到说书的场地,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唯恐大人呵斥,便小心翼翼翘首踮脚寻找有利位置。朦胧的灯光下,只见“滃到山”正襟危坐,左手将月牙形“简板”夹在指头缝里,随着手臂的摆动,发出一阵阵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右手拿着鼓槌子,说到关键处便猛击鼓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
他主场戏大多是描述战争的,如《三省庄》《罗通征西》《杨家将》等。垫戏(正戏前的小片段)主要是才子佳人家庭琐事的小插曲。他每夜正戏前必须来一段垫戏用来等人,其风格是婉约轻柔的,如微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温馨清丽,婉转清脆,柔情依依,颇有煽情意味。
我特别痴迷他关于战争场面的口头描写,两军对垒,短兵相接,人马杂沓,飞沙走石,如疾风骤雨,电闪雷鸣,阔大的场面,恢弘的气势,让人惊心动魄。尤其是单枪匹马的厮杀,在他的口中,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全是快节奏,越说越快,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脆声四溅,致使听众“耳”不暇接,似乎跟不上他传送的速度,在紧张的传递中,他却能做到口齿清晰,无一字不送入听众耳朵深处。他像魏学洢《口技》中的艺人一样,伶牙俐齿,擅长模仿。
十八般兵刃的碰撞发出的不同声响,每一回合的进退攻守,双方盛衰的态势,甚至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都被他舌吐莲花模拟的惟妙惟肖。尤其那一句“咯琅琅打出圈外”模拟兵器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成了我永恒的记忆。
夜阑月明,夏风轻拂。在他一句“乱子该闹气该生,天不早啦,我们明天接着听”的悬念说词中戛然而止。艺人随意一句调侃,吊足了听众的胃口,在痴迷与不舍中人们慢慢散去,青春年少的我们也在无奈中磨磨蹭蹭的离场。
曲折离奇的情节,杀伐成河的血腥,名将格斗的诡谲,将帅的斗智斗勇,随着散场,在我的心中似乎烟消云散了。唯独那句“咯琅琅打出圈外”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路上我反复模仿“滃倒山”的口吻,和气势夸张地表演这句话和它营造的场景,我竭尽所能却模拟不出老艺人的一二,常常被小伙伴们嘲笑,一连好多天,他们依然念念不忘地戏谑我,以致多年之后,我们已经结婚生子再碰面时,依然会谈笑那句“咯琅琅打出圈外”烙在青春的记忆里。
流年如水,岁月如歌。在生命的历程中,尽管听过、看过各种戏曲,我总感到似乎“再也没有听过那些个夏夜那么好的戏。”那咚咚的鼓声一直回响在我记忆的苍穹,走过山,走过水,走过黄昏,走过黎明,我难以忘却的总是那些留在青春岁月中夏夜里飘荡的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