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1996年 16岁的我 考上了中专 说好的命运转折呢?
早晨沿着清异河岸行驶,路上很静,风的声音从车窗缝隙挤起来,前面似乎是无尽的路,河岸两侧的树木隔空连接,形成一座巨大的植物长廊,五彩斑斓的树叶好不做作的在风中招摇。这样的场景如同一桢刻有时光烙印的老电影画面,熟悉而真实。我想到1996年的秋天,15岁的我跟在父母身后,忐忑地走在一条这样的路上,道路两旁宽广茂密的杨树林挡住了我青春年少不安的视线。
直到现在接近不惑的年龄,我仍然觉得1996是很特别的一年。这一年的暑假,家里18寸的彩色电视被弟弟霸屏,我完全没有心思。在读高中与走中专之间,父母和我存有不同意见。20多年后,我同孩子们回忆往事时谈道,当时主要是考虑父母的压力。其实,现在回想还是眼界和格局限制,没有经过高中和大学系统的知识浸润,总感觉缺少知识底蕴的支撑,这是遗憾也是心结。可那个时候,并没有这种顾虑,只是觉得中考成绩很优秀,不读高中会不会很可惜。母亲担心的是女孩子心思多,到了高中如果分心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村里还有考不上大学精神出现问题的例子。这也让我很犹豫,对于大多数农村娃来说,努力的目的就是跳出农门。于是,在一条难走的路与一条容易的路之间,我选择了许昌商业学院——很糊里糊涂填报的志愿,主要因为离家近。
早晨沿着清异河岸行驶,路上很静,风的声音从车窗缝隙挤起来,前面似乎是无尽的路,河岸两侧的树木隔空连接,形成一座巨大的植物长廊,五彩斑斓的树叶好不做作的在风中招摇。这样的场景如同一桢刻有时光烙印的老电影画面,熟悉而真实。我想到1996年的秋天,15岁的我跟在父母身后,忐忑地走在一条这样的路上,道路两旁宽广茂密的杨树林挡住了我青春年少不安的视线。
年少时,我们似乎认为村庄以外的地方都是远方,到镇里很远,城里就更远了。2019年,我从许昌开车回灵井,沿天宝路只需要20分钟。这段路线很清晰明了,但对1996年的我来说却很恍惚,弄不清距离,也弄不清方向,却充满了对未知的诱惑和憧憬。我那个时候写文章总喜欢憧憬二字,莫名觉得这两个字很童话很梦幻,比理想和梦想都要美好和甜美,好像只要心中一直期翼一直前行就可以到达。做了选择后,我舒心了很多。但我的朋友却还在痛苦中煎熬,面临失学的痛苦。这在现在不可想象,但当时的确是因为家庭经济问题,我最好的朋友最终回到小学做了民师。当然,农村孩童失学现象现在也很普遍。只是过去受制于条件,现在更多是孩子们受外物影响自愿放弃。
缺少交通工具的1996年暑假,我和两个最要好的小伙伴儿,现在都叫闺蜜,但我觉得还是伙伴儿这种叫法更朴素更团结,伙成一团儿相伴一起留下了很多儿时记忆。我们仨儿决定在人生即将转折之时放纵一下,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和家里人商量后每人骑一辆黑色26式自行车来到许昌城。我们在洋帆各自买了一条浆洗后的牛仔裤,当时的洋帆比亨达利时尚一点,有楼上楼下,楼上店铺多是卖包包饰品的,目不所望,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我们逛累了,在市场门口吃了一碗糊涂面,就骑车回村了。期间的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就是觉得很兴奋,有一种江湖闯荡的感觉,很值得纪念。
从城里回来后,我就真正进入烂漫的暑假了。恰好TVB电视剧《笑傲江湖》正在热播,吕颂贤饰演的令狐冲,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侠气满身,俘虏了我的心。梁艺龄饰演的任盈盈,长相虽然没有岳灵珊和仪琳小师妹好看,诞生在气质,身为魔教圣姑的霸道和在令狐冲身边时的小鸟依人模样都很生动。当时只要《笑傲江湖曲》响起,一股洒脱和侠气就立贯全身,真可谓用整个心灵去追一部电视剧了。后来又有《笑傲江湖》很多影视版本,我始终认为96版的一曲琴箫合奏《笑傲江湖曲》就无可超越。23年后,剧中的华山派、嵩山派、衡山派、泰山派、青城派、日月神教几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离开人世,我们这代人也从少年至中年,很多记忆却仍然鲜活并慰藉身处江湖的我们,只是当时不懂,人们其实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精神的自由和洒脱,而真正能够象令大侠一样笑傲江湖的又有几人,这大概也是《笑傲江湖》的魅力所在,人在江湖中,心在江湖外。
电视剧播完后,我总觉得不尽兴,到处寻找金庸的原著。只是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寻书哪儿那么容易,于是茶饭不香,心急火燎。后来,也不知怎的就知道我一个小伙伴有一套,赶快换来读,两天时间很快读完了,感觉小说里描述的令狐冲玉面薄唇,剑眉星目,潇洒不羁,无欲无求,吕颂贤从外形到气度活脱脱就是原著翻盘,用现在的话叫“神还原”。这个暑假纵横于金庸先生的侠义江湖,真是大快人心,酣畅淋漓,全然没有考虑即将开始的中专生活。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我是属于后知后觉的人,少年时就显现了出来。总是容易被其它事物或外物牵引或左右,很容易就改变要走的路,越是想着随心越不能跟着本心走。
1996年9月的某天,我跟在父母身后,打量我现在称为母校的许昌商业学校。学校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也很气派,前排教学楼,中间操场,后院是男女寝室和食堂。食堂没有餐厅,通常我们打完饭要回到寝室吃。学生时代的我很节省,早晚餐通常一菜一馍一稀饭,午餐汤面多一些,即使这样,感觉也比在椹涧一中吃得好,菜做得也有味道,不用再露天和雨和雪一起吃了。
母亲把我送到寝室,又帮我在上铺铺床,我站在门口看即将在一起生活三年的室友们忙碌,面庞都是陌生的,语言也是陌生的,又想到校园里见到的打扮入时的女学生和三三两两的男女同行,心底就产生了抵触情绪,对于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我常常不能主动很快融入,等我真正融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了很久,或者到了离开的时候。母亲开心地叫我小名“妞妞儿”,让我给她递枕巾。这个名儿被一个室友重复了好多年,期间我们的友谊分分合合,最终毕业二十年没有见到,只是偶尔通过QQ,现在是微信联络一下,虽然我们离得不远,但终归觉得没有必要刻意选择某个时候某个地点去见一面,我们知道彼此的状况,心照不宣,互为联络,各自安好。
开学后的日子对我来说异常散漫,课程不多,课业没有压力,同学之间也没有初三时拔剑弩张的学习竞争,相处起来融洽又单纯。记得起过一次纷争,我们在宿舍议论女生头发掉得满地不好清扫时,我说女生的生理特点相对男生就是麻烦,引起了几个女生的大义凛然,说我身为女生竟然看不起广大女性同胞,马上进入21世纪了还重男轻女。我连忙解释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客观认为女生相对男生会比较辛苦,女生很麻烦。越说越说不清,反正这场莫名其妙的辩论以我闭嘴认输结束。二十年后,我有了两个女儿,每天早上洗手间里头发掉得如同案发现场,心里却不觉得麻烦了。和我激烈辩论的女同学,也有了一儿一女,现在长葛做化妆品生意,有时招呼我们在朋友圈里为儿子女儿学校的活动点赞,人还是很开朗,但感觉温婉了很多。生活磨掉了我们少年的棱角,我们在平凡的世界里漂流,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平凡,也接受了与别人的不同。
学校开设的课程除了语文、数学,还有计算机英语、Basic语言编程、计算机硬件及应用、会计等学科,到了第二年又开设了C语言编程。96年计算机还是新兴专业,我们学习Basic编程,主要是练习编写代码程序效率之类,C语言难度增大一些。不过,让好多同学头昏眼花的代码我没有觉得多难,编程很顺利没有BUG,但我对专业提不起兴趣。好在毕业后也没有从事计算机行业,这行业发展太快,从奔腾486、586到液晶显示屏、机身一体、笔记本、平板,从对着电脑QQ聊天到一部手机微信处理日常工作,毕业后的二十年是中国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没有兴趣的人淘汰更直接。任何时候,兴趣都是最好的老师,喜欢是最好的坚持。偶尔和从事相关工作的同学聊到过去学的编程,他们说虽然现在这种语言已经过时了,但编程思想还是有用的,很多经典的算法都是用B编写的,初学者还应该从Basic开始,与其把时髦的技术挂在嘴上不如把过时的技术放在心底。
而我当时则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了为校报和校广播站写稿上,几乎每到傍晚时分,我的稿件都会通过播音员清脆美妙的声音传出来,飘扬在四空。当时我的笔名叫梅玙,还以这个笔名交了一个笔友,每周互通一次信,互诉青春的迷茫和不安。因为课程不紧张,我有大量的时间读书和写稿。学校的阅览室是我的宝藏,每次从窗口接过泛着缺少阳光照耀的霉味和老旧纸张油墨味的书本,都有一种占有的冲动。那年,我读了很多书,以外国名著为多,兼有古典文学,《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小王子》《瓦尔登湖》《简爱》《三个火枪手》《呼啸山庄》《巴黎圣母院》《老人与海》《欧也妮与葛朗台》……,以前只是听过的书名,都可以在图书馆借得到,基本两三天一本的节奏。从这点来说,读中专也并不坏。这里特别要提到两本书,是我进校后第一周就读的,一本是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一本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两本书都是连夜躲在被窝看完的。
《穆斯林的葬礼》写了一个穆斯林家族六十年间的兴衰和三代人命运的沉浮。“一道门,隔着两个世界。”——一个是玉的世界,一个是月的世界。在这两个世界里,人生悲剧喜剧轮番演出,不舍昼夜,无尽无休……生活如此,生命如此。读到新月因为心脏病去世,我的眼泪喷薄而出,抽泣不止,室友还以为我做什么伤心的梦。少年至情,现在的我泪腺明显微缩,看书看电视看电影里的伤痛都不会轻易落泪了,人生本就悲欢离合,匆匆过客,被演绎的人生再真实也不过是生活的翻版,真实的生活甚至往往更残淡、更波折。
《平凡的世界》现就在我的书桌上,又重读到第二部了,琐事缠身读得很慢。双水村土地已经联产承包,孙玉厚的大儿子孙少安开办了砖窑厂,箍了一口新窑。年轻的孙少平在黄原揽工,不甘于重复父辈生活的他,心里憋着一股子劲在城市闯荡,夜深时城市一片寂静,远处黄原河的涛声听起来像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而低沉的呼号……。我仿佛也回到了那年那月,青春和奋斗总是充满激情,虽然迷茫,虽然苦闷,内心和血管却饱满热情。据说,路遥耗时六年创作了《平凡世界》,写完最后的末句,把笔一扔,对着窗外,号啕大哭。他对弟弟说,人的一生要做成一件事,必须要有宗教般的信念和热恋般的热情。
从1996年到现在,我与文学始终都是见或不见都在那里,没有热恋般的热情,只有走走停停的相遇。文学是带我片刻脱离世俗挣扎的休憩地,可以东篱把酒言欢,可以付诸一笑江湖,也可以两情长久不在朝朝暮暮。因为爱得不够热烈,所以爱得更久。我想我与作家的距离,就是因为隔着一个热恋,所以很遥远。这也是为懒惰和不痴迷找个借口吧。
教我们会计学的老师年龄大一些,说话不够清楚,但教学很认真,板书也写得极好,借方贷方税收之类的,讲述很到位。他是高级注会,如果不教书,完全可以到大公司谋职。但他热爱讲台,虽然教会计,人却似乎不够经济精明。对着一群没有多大学习热情的学生讲得热火朝天、口沫直飞。课堂内容虽然现在记不得了,但他热情四溢的课堂形象却一直在脑海。这大概就是现在提倡的匠人精神,做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爱到极致,爱到用尽全力。还有我们的班主任,个头不高,头发短短,人很瘦,总喜欢穿一条瘦腿白色牛仔裤搭配黑色短款羽绒服,看起来帅气又潇洒,走路能带起一股风。虽然与琼女郎形象相差很远,但是因为军训时身体不适,她用自行车带我回宿舍休息,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所以,我也把她也列进了女神清单。听说她与许继的博士男友结婚了,生了一对双胞胎,真是强强联合。还有教计算机硬件与应用的男老师与教计算机英语的女老师是夫妻,后来又双双从政;教C语言的老师,姓颜,人白净又温和,耐心又博学……1996年有太多关于老师温暖的记忆。那个时候,不管学生资质怎样,老师始终是温和的,严厉又多情,公平又公正。2019年冬天,我生活的小城,一名15岁的女学生从五楼坠了下来,截取的监控视频里,女孩儿黄色的棉袄如同一片落叶,带着对生命的不舍和恐惧骤然离开,惊起了小城一阵波澜。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究竟是什么让她选择了这条路,没有答案。学生们还在到处补课,老师们还在各种办班,家长依旧走在逼迫与不舍的路上,成绩是最好的通行证,总是如此,很是单薄。
1996年,我们除了关心学习,关心粮食蔬菜,也开始关心政治。班上的一些男同学三五聚在一起,激烈的抨击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以“内阁总理大臣”身份参拜靖国神社。韩新闻评论称,桥本此次在“8.15”之前参拜靖国神社是1985年中曾根康弘以来日本首相再次前往参拜,日本如果想与曾遭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之害的近邻国家建立真正的友好关系,就应该尊重各国人民的感情。慷慨的男同学气愤填膺把日本骂了八代,当天晚上就多吃两个馒头宿舍里继续咆哮。当时,男女生宿舍相邻不远,每晚都可以听到隔壁的各种狼嚎,有时也会有传来确实的流行歌曲。
1996年是流行歌曲的开启年,似乎一夜之间生活多了很多美妙的声音。田震的《野花》是一首很有韧劲的歌曲,她标志性中分长发,略带嘶哑的声音很有爆发力和穿透力。井景岗山的《我的眼里只有你》算是内地早期流行的广告歌曲,在央视黄金时段的轮番轰炸很成功,曲子听起来温柔舒服。景岗山唯一让我们记住的歌曲大概就是这首了。音乐才子张雨生为张惠妹量身打造的台湾原住民歌曲《姐妹》获得极大成功,校园里到处都是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妹妹。许茹芸的《你的眼睛》让人们眼前一亮,没有好的嗓音和功力,演绎这种带高音和技巧的慢歌是非常困难的。 22岁的许茹芸这年唱红的还有《独角戏》,还是许常德作词,季忠平作曲。这首歌也是电视剧《真爱一世情》的片尾曲,这部电视剧里面有好几首歌都挺红,如《铁窗》《左右为难》等。季忠平和许常德这年还一起创作了《丝路》和《雪人》,都成为演唱者的代表曲目。19岁的范晓萱在《雪人》中造型甜美可人,也顺带带火了毛绒耳套,雪一片一片,带耳套的女生一个一个。还有人任贤齐的《心太软》和《依靠》也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心太软旋律简直太魔性,想到就忍不住不停单曲回放。还有许美静的《阳光总在风雨后》,这年也感动不少人。张学友的《情书》写透了风花雪月故事。这些歌曲,每天校广播站会随机播放,也有同学们的特别点歌。一些想说又没有直说的话,总能通过合适的歌曲传达。可见这世界不是没有爱,缺的是爱一直都在,但谁又能否认,那些短暂的倏忽而逝的青春之歌不是一种美好又单纯的存在呢。
正是因为春春,我们才可以疏狂,可以奔放。这一年,英国疯牛病恐慌震全球,我们形容某人疯狂时,就说他得了疯牛病,至于疯牛病究竟怎么表现并不清楚,感觉就像和狂犬病一个科目。这一年,诗人艾青和解得1+1为什么等2的数学家陈景润相继离世。11月,克林顿以较大优势击败共和党挑战者鲍勃·多尔,成为美国第53届总统,再度执掌白宫。他是自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之后竞选连任成功的第一位民主党总统,但媒体认为他第二任期日子不会好过,后来克林顿和莱温斯基丑闻爆发,也作实了媒体推测。这一年, 三峡库区一期水位移民工作全面启动,为保障三峡工程1997年大江顺利截流,四川省巫山、奉节、云阳3个县2万多人离开故园,走向新生活。这些新闻,当时觉得离我很远,没想到毕业后,却间接参与了移民安置。我们县城接受了一批丹江移民,在农场专门规划建设了移民村,成立了移民办,具体负责移民安置工作,这些离乡的人从此他乡是故乡。
而我,这一年到城市就学,也打开了又一个世界,文学,音乐,时政,各种信息让我与生活的村子越来越远。如同平凡世界的孙少平,所有奋斗都是为了走出双水村一样,我也为了走出村子一直寻找,寻找希望,寻找梦想,寻找另一种生活的憧憬与渴望。而当一切憧憬成为现实,又常常想念那村那人那年那月。1996年春节,我们围坐一团看春晚,饺子在锅里翻滚,热气腾腾,阖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