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些古风歌太深奥 还是我太浅薄?
“一首《凉凉》送给你”
当我用键盘打出这句18年的老梗时,一种别扭感油然而生。过气的梗,就像过期的罐头一样,不宜使(食)用。
梗的本命,是被滥用,然后被更新的梗替代。但能成为一个被滥用的梗,足以证明一点:
它足够火。
前段时间,野孩子乐队拒绝改编节目组提供的国风歌曲,曾引发不小的争议。
在节目组给野孩子提供的国风歌单里,既有《沧海一声笑》、《倩女幽魂》、《笑红尘》等经典老歌,也有《凉凉》、《下山》、《芒种》、《牵丝戏》等新晋古风。
然而挑到最后,他们也没能选出一首满意的,更直言,“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国风”。
节目提供的歌单
后来,野孩子选择以刘禹锡的《竹枝词》为歌词,演绎了一首歌单之外的,他们自己心中的国风。
一曲唱罢,便自动退出了比赛。
人们指责野孩子的行为是破坏规则,并将对手置于尴尬的境地;更指责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较真儿,大可从中挑一首好的进行改编。
毕竟,歌单里不乏《沧海一声笑》、《倩女幽魂》这种不错的歌。
说实话,对于野孩子的选择,我多少也有些不理解。
但作为音乐人的他们,大概有自己的坚持和考量。忠于自我,并付出代价,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抛开这些争议不谈,我们或许更该聊聊现在的古风歌(国风歌)。
电影《倩女幽魂》
尽管狭义上讲“古风”并不等于“国风”,但二者其实很难界定。
比如,他们都包含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常常掺入念白和戏曲成分,配乐上也都大量使用中国传统乐器和曲调,创作主题的重合度也极高。
只不过,国风歌词更加白话。而古风歌词多运用诗词典故,更强调对仗、修辞和音韵。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古风和国风其实是一种类型。
这几年,被喻为“青年亚文化中的亚文化”的古风圈,濒临被开除亚籍的边缘。
原因无他,古风太大。
曾经,古风歌还是一项小众的爱好。
河图、音频怪物(老妖)、晃儿、东篱等,顶着各种奇怪网名的先行者,占据了古风歌的半壁江山。
饭制MV
现在,古风歌火了。
它是网易云音乐增速排名第二的音乐类型,是抖音里几乎人人都能哼上一句的“我应在江湖悠悠,饮一壶浊酒”。
但它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好,仍然地震不断。
歌词乱编古诗、堆砌意象,早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有些古风歌的歌词,就像是中小学生必备古诗词集合。
就拿开头的《凉凉》举例,一首歌居然化用了苏轼、龚自珍、王维、王安石等诗人的五六首诗。但用的怎么样呢?
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河,化作春泥呵护着我
饱含思念的夜色,先是化成河,然后再变成泥,你脑海里形成了什么画面?
无论怎么想,这场景都毫无美感可言,更别提意象间的关联性。
而龚自珍的《己亥杂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无论从画面、情感表达、乃至意象的逻辑串联上,都是不畏细究的。
再看这几句:
你在远方眺望,耗尽所有暮光,不思量自难相忘
夭夭桃花凉,前世你怎舍下,这一海心茫茫
很明显,化用了苏轼的《江城子》,一首写给亡妻的悼亡词。
虽然歌词中的“前世”,让“不思量自难相忘”在逻辑上还算过得去,但这句化用却还是很突兀,就像从苏轼那硬生生拽过来的。
而歌词里的“暮光”、“一海心茫茫”,更是意味不明,不知所云。
这种化用,本质上就跟我们高中写作文,引用名人名言没什么区别。引用的好,画龙点睛。引用的不好,画蛇添足。
胡乱化用的后果是什么呢?
乍一听让你觉得,厉害!唯美!有深度!但仔细一琢磨,却发现根本弄不懂歌词想要表达什么。
于是,你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不知道是歌词太深奥,还是自己太浅薄?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能读懂古人的诗,却无论如何听不懂今人的歌......
除了胡乱化用诗词,一些古风歌在遣词造句上,也矫揉造作的很。
知乎上,有人用几个词概括了古风歌词的常见套路:
时间必须是“千年”,地点动不动就“天下”,
人物则多是“谁人”,起因常见“离愁”,
经过多要“徘徊”,其结果就是“殇”......
知乎问答截图
虽然有些夸张,但这确实是不少古风歌都存在的问题。
痴缠、墨染、仓皇....华丽丽的辞藻,宛如刚从晋江文学城里刨出来,为古而古。
乃至诞生了「教曹雪芹写古文」的乌龙......实在是无厘头。
某音乐平台歌曲评论区截图
这些辞藻毫无逻辑地堆叠在一起,造成了一种华丽的假象。
近几年,在网络上爆红的古风神曲,基本都有这个毛病,歌词只能用来听,左耳进右耳出,但千万不能拿来读。
就拿一度霸榜的《盗将行》来说,扬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邵晓舟,曾在微博上痛批它的的歌词“狗屁不通”。
神曲《盗将行》
比如这句歌词:“枕风宿雪多年,我与虎谋早餐,拎着钓叟的鱼弦,问卧龙几两钱。”
为了押韵,填词人可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愣是把卧龙这个地名,当作物品来售卖。还愣是把与虎谋皮,改成与虎,谋了个“不文不白,不古不今”的早餐。
最让我匪夷所思的是这句:“你的笑像一条恶犬,撞乱了我心弦。”
明明是个盗贼爱上姑娘,听到这,我不担心姑娘,倒是有点儿担心盗贼的安全。
但填词人姬霄还很能自洽:
“其实,当时写第一稿的时候更诡异,原句是「你的笑像一条疯狗叼走了我的弓」”;
“为啥这么写呢,就是觉得大盗嘛,比较粗糙,还可能比较怕狗,遇见个心动的笑容,瞬间让他手足无措,乱比喻一通”......
神曲《离人愁》的歌词更是没眼看:
春去白了华发寂寞了思量
华发本来就指的是「花白的头发」,结果在这首歌里,花白的头发还要再白一遍。小头发,白又白。
今夜太漫长,今两股痒痒
我怀疑,填词人是不是不爱洗澡,所以大腿痒痒的睡不着觉......
尴尬的歌词······
后来,在某节目中,这首《离人愁》的“作者”李袁杰,被华晨宇当场考核,要求他不弹4536251,换一个弹法。
结果,李一下就露了怯。
李袁杰面对临场考核的回答
这个 “4536251”到底是啥?很难么?
其实, 4536251是一种和弦手法,又被称为“万能和弦”。
不只《离人愁》,其实很多歌中,都有它的存在。它就像一个旋律的模版,简单、万能。但凡有乐理基础的人,都应该知道4536251是什么意思。
然而身为歌曲“原创作者”的李袁杰,面对华晨宇的提问,却一脸懵。这简直让人觉得荒谬。
节目截图
节目播出不久后,就有人扒出《离人愁》抄袭。并且还连抄四首,从《红尘客栈》抄到《清明雨上》,从周杰伦抄到许嵩,俨然一碟抄袭拼盘。
李袁杰也多了个外号,人称“裁缝李”。
但就是这种歌,打着古风的旗号,几乎火遍了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最感到痛心的,当然是真正热爱古风歌曲的人。
尽管在古风歌爱好者眼中,类似《盗将行》、《凉凉》、《离人愁》这种歌压根就是“伪古风”。
但他们也不得不面对,填词改编、配乐侵权,这些古风歌由来已久的问题。
今年年初,当大部分的目光都锁定在钟南山院士身上时,古风圈发生了一次大地震。
歌手阿兰的工作室发布了一封声明,要求下架所有私自填词翻唱的作品。
有阿兰的粉丝整理了所有侵权歌曲,结果令人震惊。
部分侵权清单
在侵权歌曲的列表里,不乏古风歌的开山之作。而侵权名单,更不乏古风圈坐拥百万粉丝的“大神”。
填词翻唱,算是古风歌自古以来的一个“习俗”。
早年的古风音乐,多选用著名的动漫、游戏曲子,加以填词演唱,侵权问题严重。有时,甚至会出现一首歌多个翻唱版本的情况。
究其原因,一开始,古风圈更像是一个由兴趣催生的亚文化,是二次元文化中的一个分支,可能有点儿圈地自萌的意思。
因为喜欢某个动漫、游戏、小说、CP、汉服...大家聚集在一起,渐渐形成了次元壁明显的小圈子。而古风歌,则是这个小圈子里,自然而然,用爱发电催生出的音乐。
不同于传统歌曲严格的制作流程,早年的古风歌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在网上完成。
一首歌的编曲、填词、伴奏、演唱、后期、包装等都可以独立出来,派发给不同的人去做,像拼图一样,最终完成某个作品。
制作者只需要会相关的编曲和后期软件,就能参与到一首歌的创作。而一个首歌会不会半路夭折,考验的其实是团队协作能力,主要看策划人员能不能完成统筹。
在这种模式下,与其说古风歌是一种创作,倒不如说它是一种游戏——很多人并不是商业目的,而抱着玩乐目的,踏上古风音乐之旅,没那么严格。
写这些,并不是我想为那些侵权的古风歌开脱。相反,我倒希望任何形式的侵权歌曲,都得到相应的处罚。
从小众走向大众的路上,古风歌必将经历无数个不可避免的黑夜。而只有在公平的规则下,原创的、很真正好的作品,才会浮出水面。
现在古风圈的乱相,又会不会是任何一种亚文化,在发展与崛起的过程中,所必须经历的呢?
或许有人会说,圈地自萌也很好,乐得自在。但古风歌明明是可以承载一些东西的,比如传统文化,中式唱腔,国风流行乐。
用爱发电虽然赤诚,小圈子虽然清净,但没有规则,没有回报,没有鲜花和掌声,又能产出几首经典呢?
人们常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然而现实很可能是,流行的才是世界的。
日本动漫、好莱坞大片、k-pop......这些算不上国粹、瑰宝的流行文化,反而势不可挡。我们能拍拍胸口说,从来没因这些舶来流行文化,更想了解某个国家么?
古风歌确实良莠不齐。
但随着它的流行,更多专业的音乐人加入这个圈子,版权问题得到重视,会有更多的原创歌曲涌现......
没准儿,它真能成为一股强大力量,托举住C-pop,向更开阔的地方驶去。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撰文:观复歪歪子
监制:观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