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美学——半个月亮爬上来 相约美人黄昏后
生查子——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这首词一说是朱淑真所作。但不管是欧阳修还是朱淑真所作,这首词套用周密的选词集名,是“绝妙好词”。既然是绝妙好词,作者也就无所谓。遇到烂作品,我们才会大惊小怪,直至弄个水落石出。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家门口倚了東玫瑰,我就不管它是谁的,先插入花瓶再说。如果是一堆垃圾,我肯定会破口大骂:“什么情况,谁倒在这里,有种得出来露个脸。”
绝句律诗的讲究起承转合,词不讲究。词一讲究起承转合,就如诗,一如诗, 就不好看且显得做作。陆游的词就有这毛病。词讲究的是顿挫。词的顿挫一般在下片(片也可叫阕),最突出的例子是苏东坡的《贺新郎》,下片多咏石榴,这让中国的一些古人看不懂。其实这很简单,就是大顿挫-被夸张了的顿挫。这是极端手法,不能多用,多用了就贱,艺术家本来就很贱了,艺术家是不同时代里相同的贱民,而极端手法常常雪上加霜。所以最妙的顿挫既不在上片也不在下片,在上片下片之间,也就是说在字没有印到恰当的地方。
“去年元夜时”一词的顿挫,顿挫在上片,但位置极其靠前,就在“去年”这两个字上。这也是极端手法。这两个字人不知鬼不觉地-一个顿挫,下面七句仿佛马不停蹄地叫床。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人民文学出版社2050年8月第2版)把“花市灯如星”印成“花市灯如画”,这也是一种传统, 甚至没有走样一 《论语》就有“宰予昼寝”与“宰子画寝”两个版本。而传统是不能随便学习的,“花市灯如画”这里的“画”,肯定是学错了。这个错出在繁体字与简体字的转化上。“昼”的繁体字是“查”,“昼”如“画”的繁体字“查”,这么地一“画”,明明漆黑一团的世界也能江山如“昼”了。中国文人往往有睁大眼睛说瞎话的勇气与胆略。
多么危险, 又多么美丽。“月上柳梢头”的“头”,繁体字是“頭”,一不小心转化为“豆”,也是美的:“月,上柳梢豆”,既可以猜测成月上柳梢如豆(这个豆看作盛肉的器皿更好),也可以猜测成柳梢得春气之先,冒出嫩芽充绿豆,不美吗?伟大的艺术,费劲的猜测。“人约黄昏后”的“后”,繁体字是“後”,一不小心转化为“俊”,也是美的:有大鼓唱道“人约黄昏实在个俊呀,满脸麻子看不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