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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中国最脆弱的男人:为了追求女友 每次约会前都要打一针

2021-01-03 18: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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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陈拙。

提到血液病,我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我不是药神》里的白血病。“最可怕的血液绝症”,就是它的关键词。

但前段时间,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的血液也出了问题,只是比白血病要更少见,也更离奇,导致他的日常都在经历“死亡冒险”——

他曾经因为嗑瓜子不小心蹭破上颚,流血一个月止不住,差点休克死亡。

他长时间触碰坚硬物体都会身体出血。母亲给他缝了护膝、护肘,家里所有能接触的东西,统统都包裹上一层塑料泡沫。

36岁那一年,他碰到心仪的女孩子,他决定冒着死亡危险谈一次恋爱。

他在约会的前一天,要打一种上千块的药,让自己在女孩子面前维持一天的正常人的样子。但他仍然没法为女孩撑伞,因为长时间抬着胳膊会让他的血管爆裂。

和这个病共存了42年,他觉得,是时候告诉大家他的故事了。

有人说,他得了这个病,是全中国最脆弱的男人。

但看完这个故事,你会发现他一点都不脆弱。

1995年9月12日半夜,月光惨白,我正匍匐在铁轨旁边,火车呼啸着冲了过来。

我忍受着巨大轰鸣,一节节数从眼前快速掠过的车厢。数了整整59节后,夜晚又恢复安静,我忍着因肿胀充血而剧痛的双腿,继续朝铁轨爬去。

我要穿过公路,必须强撑着不在半路晕厥,在经过陡坡时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摔下去。对普通人来说并不严重的损伤,对我来说很可能是致命的。

因为我是一个血友病患者。

由于缺乏凝血因子,我的身体一旦损伤便会流血不止。

我双腿的肿胀就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关节出血。血液会不断渗入关节腔内,导致炎症和噬骨的疼痛。这也是血友病致残率很高的原因。

四下无人,我只能往前爬。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学校发病,而这次让我尤其绝望。我不愿在深夜打扰任何人,一心只想赶紧回家,见到家人,然后吃上半片吗啡或杜冷丁止痛。

爬了不知多久,我又累又渴,感觉空气像刀一样割着喉咙。爬到一个仓库外,看到一根水管,赶紧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才有力气继续。

从学校回家的路需要跨过两道铁轨,一条公路和一座大桥,直线距离并不远,不发病的时候走十几分钟就到了,可我爬了整整两个小时。

到了家门口。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响大门。

门开了,母亲出现在门口,吃惊地看着浑身是泥、两手漆黑的我。我靠在门边,有气无力地说:“我不上学了,再也不上学了……”

我十八岁前的人生都像那天晚上一样,在一片漆黑中流着血匍匐前进。经历了最黑的一夜后,我做好决定,要在天亮后放弃一切。

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恰恰是在那晚之后,我被剥夺的力量开始逐渐回归,我总算得到勇气,向血液里的“诅咒”发起挑战。

我的确诊单

可谜底的揭示并没有使我们高兴起来,因为医生的下一句话就是:“目前没有治疗的方法。”

“还好,总比白血病强,那些可怜的孩子大多活不了多久了。”父亲安慰我说。当时隔壁儿童病房的白血病小孩没抢救过来,门外哭得很凶。

然而对我来说,活得长一些可能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

轻型血友病只要不受伤就没问题,而重型,即便不磕碰身体也会自发性出血——皮肤、肌肉、关节、咽喉,甚至脑颅。

我就是那个重型。

我的生活就像是在忍受白蚁噬骨的同时,头顶还悬着一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后来每次头疼我都不敢睡觉,生怕脑子会出血,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发病多了,平时舍不得骂我的父亲也逐渐失去耐心。我一发病,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会愤怒地大骂我是“废物”,说我是自找的

那我就不让他知道我发病了。

关节肿了,我就用绑带缠起来,或者左膝肿了,就拼命捶打右膝。我还小,以为两个关节能一起分担,结果右膝也肿了 。

到后来,只有母亲一夜夜陪着我流泪 。

我能感觉到父亲对我极度的失望。但即便如此,每次我病危时,他又会不遗余力地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我的父亲和母亲

后来有一次,我住院时,在半夜又听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同病房的一个孩子去世了。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那个孩子被装进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准备送去太平间。

父亲捂住我的眼睛,让我别看。

某天,我听到医生和父亲谈起我的病情,劝慰说:“你儿子都12岁了,知足吧。”

父亲没多说什么,他也许是默认了。

可是我并不知足。

一个被宣判了没有未来的孩子,会被怎样对待?

我曾经在住院时见到过。

那天,一个老太太突然跑到我们这屋,不好意思地求我们让她在阳台上躲一躲。后来催款的医生进来找不到她,就走了。

老太太讪笑着向我们道谢,又借了梳子,仔仔细细地梳了头。

我才注意到,她的满头白发似乎已经很久没梳理过了。老太太跟我们说,她的孙子住隔壁,家里为了给孩子看病已经花光了钱,儿子儿媳说去凑钱,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我悄悄问父亲:“为什么她的儿子和儿媳都不回来了呢?”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我比那个孩子幸运得多,起码家人从未想过要放弃我的生命。可关于我未来的人生,大家的期待只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上学常常是导致我发病的主要原因。每次关节出血都是一次漫长的刑罚,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两月,我只能躺在家里,课业被中断,也干不了其它任何事情。

后来我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父亲便萌生了让我退学的想法。他总说:“你还要不要命了?别上学了,就在家待着吧,我养你,就像养一条看家狗!”

他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我这辈子只能当个“废物”的事实。

很多人也劝说道:“这孩子没希望了,放弃吧,给家里省点钱。”

可我不愿承认自己是“废物”,每次都坚持着要上学。

那时只有母亲和我站在一起。她曾见过很多残疾或患病的孩子,长大后有些只能上街乞讨,有些则被圈养在家里,活得毫无尊严。

所以她很清楚,我要想这辈子活得“像个人”,必须学会自立。既然手脚不能用,那就得靠脑子。

随着病情加重,我到后来不要说磕碰,连长时间触碰坚硬物体都会身体出血。于是母亲给我缝了护膝、护肘,椅子扶手和拐杖都缝上软垫,甚至家里所有我能接触的东西,统统都包裹上一层塑料泡沫。

这样我就能更好更久地念书了。

我的椅子

我深夜痛得睡不着觉时,母亲也陪我熬到天亮,然后洗洗脸坚持去上班。而我也背上书包,强撑着去上学。

为了激励我学习,母亲跟我讲张海迪,还在家里的墙壁贴上几个醒目的大字:知识改变命运。

她常说:“你必须上学,不能放弃。”

家里的大字到现在也贴着

可坚持上学对我来说确实非常折磨,第一大困难就是上厕所。反复发病会对关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双腿就弯不了了,只能时常在梦中蹲着,感觉特别舒服。

于是我很抗拒在学校上厕所,那时的厕所没有隔间,我怕自己怪异的姿势会让人耻笑。所以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先在家里解决,不得不在学校解决时,也要占最里面的坑。

如果要出门,我第一件事要考虑的就是有没有隐蔽的厕所,或者提前一天控制饮食。

而到后来,我脸皮厚了,就无所谓别人的眼光了。

连上厕所都艰难,就更别提其他事了。游戏、打球都没有我的份,当别人在操场撒欢时,我只能坐在教室里一遍遍地背诵古诗,在草稿纸上写着算式。

没想到,一直以来困扰我的临床病症,换个角度看,也成了我念书阶段时的“补药”。

对其他孩子来说,学习是件痛苦的事情,而对于我来说,学习却是缓解痛苦的唯一方法——只有沉浸在书本中,我才能暂时忘却身体的疼痛。

所以我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在心里把白天上课的内容回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安心睡去。

这样的学习方式让我的成绩拔尖,在学校很少受到歧视。甚至有时我发病,而家人又太忙,很多同学就自发三三两两地接力背我上下学。

小学六年里,我获得了数不清的奖状:“三好学生”、“优秀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优秀班干部”……

我也能帮同学解题,告诉他们如何推导正确答案。我过去从来不能帮助别人。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真当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废物。

该来的还是会来。

六年级时,我的病情控制不住了,导致了一次严重的髋关节大出血,差点将我的未来断送——我错过了小学毕业考试。

后来母亲数次跟学校沟通,我都被拒收了,中学给出的理由是,担心我这个身体状况,会给学校的升学率拖后腿

眼看着要失学了,母亲于是豁出去,直接拿着我的成绩单和奖状找到了教育局。最终,教育局跟中学校长沟通后,我才得以继续上学。

虽然开始上课了,可我却一直没有学籍,学校还是怕我“拖后腿”。

我明白,除了证明自己,我别无他法。

我更加努力学习,到期中考试时,考了年级第二名。学校终于给我落实了学籍,这一回,是我靠实力挣来的。

经过这次短暂的胜利,我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成绩也一直保持着没有下滑。可到了高中,情况却直转急下。

随着年级升高,我们的教室也升到了四楼。没有电梯,我每天上下楼都十分艰难。

其他同学都踩着上课铃声几步并作一步快速地奔上楼,而我每次都得提前很久到楼下,扶墙慢慢地挪上去。

学生时期的我

我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只能接二连三地请假。高中的学业很重,因为缺课太多,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成绩开始下滑。我心里无比折磨。

而这次,就连一直支持我的母亲都因为心疼而开始劝我休学。

可我还是不想放弃,跟家人吵了很多次架,和以往一样固执地要继续上课。只不过现在没人站在我这边了。

高一下学期刚开学,我就卯足了劲要把之前落下的课补上,可才上课三天,就又发病了,我的腿又肿了。

这次,疼痛终于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

发现腿动不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呆呆地在出租屋里躺到了半夜一点,终于躺不下去。我艰难地起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了,只有几间屋还点着长明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打扰其他人,于是一点点地朝大门挪去。

大门外是一道长长的石梯,我四肢着地,慢慢地爬上去。

爬累了,我靠着围墙坐下,看到前面有个白影,是一只在垃圾堆里翻食的小猫。我关掉电筒,怕吓着它,却又突然觉得好像我也没有比它好到哪儿去。

借着惨白的月光,我又上路了,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大桥,桥下是翻腾的江水。桥上静悄悄的,我想起一些闹鬼的传说,却一点儿也不怕,反而开始希望真的有鬼出现——这样就说明轮回是存在的,那我可以从头再来一次。

我在桥上坐着,看着金沙江水滔滔不绝地呜咽着直奔远方,那个久未出现的念头又冒出来了——只需这么轻轻一纵,就能解脱了。

结果,我想跳下去时,却发现自己双腿根本无法动弹。

我只能坐着,拿出随身带着的竹箫——从小就没有篮球、跑鞋,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娱乐工具之一。

我开始吹奏忧伤的曲调,脑子里人影晃动。父亲、母亲、姐姐、朋友、老师……而最后定格的画面,却是一个带着满身鲜血向前爬行的自己。

我不甘心。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花了整整两个小时从学校爬回家后,我终于决定认命,放弃上学。

可母亲带着我到学校办理退学时,却被老师和校长极力劝阻。校长说,学籍没了就再难有了,我可以先办理休学。我和母亲同意了。

而没想到,这次直面生死抉择的经历,居然为我的生活带来一丝转机。

我爬回家的事情惊动了老师、同学,大家纷纷前来探望,还为我发起捐款。与此同时,家人通过报纸得知,北京有家医院可以治疗血友病。

父母二话不说,拿着钱就带我坐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北京真大,我和父亲母亲刚下车就懵了。我们摸索着到了医院,在附近租了个屋子,然后就是常规的挂号、做检查。一个医学教授接待了我们,给我开了一种他研制的能治血友病的药。

那种药很贵,我们带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第一次吃了药后,父亲就带我去逛了很多景点。天安门、天坛、动物园、军事博物馆……

神奇的是,一整天逛下来,我竟然什么事都没有,最后还能走回医院。教授的药真的有效果!我们一家人开心极了,感觉苦日子终于要熬到了头。

我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合影

奇怪的是,在返程的火车上,我的手又肿了。但这是我第一次在疼得死去活来时,心里还忍不住偷偷想笑。

我天真地以为,再坚持吃一段时间的药,就再也不用受这种罪了。

回家后,我开始遵医嘱认真服药。调养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学校准备高考。

我知道落下了很多进度,所以不得不比平时更努力,几乎不给自己留任何休息时间。

老师留的作业很多,我不写完就不吃饭、不睡觉。有时甚至会花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做一道数学难题。解出答案后,那种攻克困难的感觉让我热血沸腾。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仍然不断出现问题,教授开的药似乎并没有减少出血的频率,我却越来越胖了。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对未来怀有一丝希望,即便怀疑药效,我也不愿放弃。

我明白时间的紧迫,所以发病不太严重的话,就绝不请假

右手肿了,就咬着牙用左手写字参加考试,硬是在交卷前写完了800字的作文;屁股肿了,就让母亲给我缝了一个软垫放在学校;有次后背肿了,大半个背都是青的,喘气都疼,我还是坚持上课。

就这样煎熬着,终于捱到了六月,高考。

考完试的我总算松了口气,舒服地在家休养了几天。很快,分数就出炉了——我是年级四十多名,过了本科线。

这次连父亲也开始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成为废物。

但就在报名时,我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在当年,大学不录取患有血液病的学生

这不公平,但却是事实。

冷静下来后,我还是觉得不甘心,决定瞒报病情。

血友病属于罕见病,连医院都很难确诊,体检的医生未必能发现,我要搏一次。

可这需要冒着很大的风险,万一被发现,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全都付之东流,我必须采取一个稳妥的方法。

和家人商量很久、反复权衡后,最终,我不得不对自己做出一个残忍决定——报考本地一所专科学校,尽管我的分数已经达到本科线,超出了那个学校的录取线200多分。

我们的考虑是,学校在本地,还是专科,即使被发现有血友病,也许还能有渠道能通融转圜。

但那是200分,是我苦熬多少个日夜换来的,母亲更是无法接受。

可我明白,如果不这么做,我极有可能无法再继续上学。一边是荆棘,另一边却是悬崖,我没得选

即便如此,入学体检的过程还是给我留下了毕生的阴影。

医生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说:“你有病吧?”

我心咯噔一下,强咬着牙说:“没有。”

“没有?你看看你这身体,明显是长期大量服用激素造成的。你的脸盘、肩膀,骨架这么大,哪里有正常人的样子?”

我心想这些年一直吃的是那个教授开的药,怎么会有激素?但嘴上还是坚持说:“我没有吃药。”

后来,X光、视力、听力……一系列检查都很顺利,但到最后一项身体检查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的身体明显有残疾,一脱衣服就能看出来。

即便不发病,我的膝盖也能明显看出变形

进行身体检查的是一个严厉的老医生,他让我伸手,又让我下蹲、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我已经快十年没蹲下过了,那一天却不得不拼命往下蹲,拼命来回走。

他们发现我的双手伸不直,双膝只能弯曲90度,两只脚长短不一,右腿比左腿短了4厘米。

其他同学全都过关出去了,我被单独留下。五六个医生围着我,不停地审问:“你到底有什么病?你到底有什么病!”

我的内心几近崩溃,倚靠着墙才勉强没有倒下去,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只死死咬定自己没病,一遍又一遍机械地回答:“就是小时候摔的,我没有病……“

不知道审问了多久,老医生突然叹了口气:“算了,只把我们检查出来的记录上去吧。”

记录的医生问:“手伸不直要记吗?腿长短不一要记吗?…...”

老医生反问:“超过体检的要求了吗?”

“没有,差一点。”

“那就不用记了,把双膝弯曲受限记下来吧。”

老医生最终还是决定放我一马,体检报告上只写了“双膝弯曲受限”。我的命运因此侥幸没有被改写。

我终于走出医院,看到大家围上来,眼泪再也忍不住。

不管怎样,我终于成了一个大学生,对我来说,只要还有学习的机会,我就能绝地反击。

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

按理说我的成绩高出录取线那么多,完全可以选最喜欢的计算机专业。可因为害怕被发现有病,失去这唯一的上学机会,我最终只敢在专业一栏上写下:服从调剂。

结果是,我被调配到了化工系,老师说非常好找工作。可第一学期我们到煤焦厂实习,光一个工段就走了一上午,最终我是被同学连背带架走完的。

那天我就明白,不管就业前景多好,我都干不了这行。

不光是这行,很多行我都干不了,工作并不像坐在桌前学习这么简单。思来想去,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竟然真的只能做计算机了。

于是我决定自学计算机。

到学校的机房要走半个多小时上下坡,2元钱能上机一小时,我非常珍惜,常常一个简单的程序命令执行,就能乐此不疲地重复敲上一小时,有时甚至敲到手指发肿。

在虚拟世界里从无到有地进行创造,让我有种成神的感觉。

大三的时候,我省吃俭用去报了计算机培训班。每天吃完晚饭就去上课,下了课我就逮着老师问问题,经常把老师都问烦了,到十点多才离开,回到学校继续拿出《电脑商情报》、《电脑爱好者》来学习。

就这样一直到2000年的夏天,我毕业了。整理好求职资料后,我信心满满地到人才市场找工作。

大学毕业时发病,最好的朋友熊背着我

电脑技术在当时算是一门吃香的“手艺”,加上我学的不错,面试表现也很好,果然很快就得到了不错的工作机会,刚回到家,我就接到了上班通知。

只是接到通知后,我一次也没去上过班,因为又发病了。

而发病的原因恰恰是找工作——到市里投简历、面试得转几次车、来来回回走很多路,所以每次我回到家就生病了,至少一星期不能出门。

最终,我只能婉言谢绝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没想到,那竟是我离梦想最接近的一次。半年过去了,同学们全都开始上班,成绩最差的也开始拿工资了,可我还没能找到工作。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一直以来的坚持:是不是我注定只能当一只“看家狗”,当一个父亲口中的“废物”?

家人也为我着急,张罗着帮我找工作。一次,母亲单位的电脑操作员请假了,母亲就替我接了一个活儿,需要把厚厚的一本专业书籍录成电子版。

我抓住这为数不多的机会,没日没夜地开始打字。一个月零七天后,终于顺利完成了这项任务,成果一次通过。公司给了我一百元表示感谢。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赚到钱,虽然只有100块,却给了我一丝喘息的机会——好像我也并不真的是“废物”。

当时拿着那一百元钞票的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开始一路逆袭了。

我闲在家里,有时帮母亲的同事带孩子,顺便给他们讲课,姐姐便建议我:“要不当家教老师吧。”

我招了几个学生,坐在轮椅上,从早到晚都讲课,一天下来嗓子都要冒烟,跟家人交流都只能用手势。

第一个月赚了300块钱,虽然少,但总算是有了固定收入。

我的轮椅

后来,因为我上学时成绩好,基础牢,讲得也不错,渐渐教出了成绩。口碑传出去,学生也越来越多,收入逐渐增加,一个暑假可以挣2000多元。

工作稳定后的一个周末,我们全家人去农家乐钓鱼、游泳。

我忍不住下了水,坐在漂浮的轮胎上。表弟和姐夫互相嬉闹着,不时轻轻推我一下,我双腿使不上力,只能用手轻轻划水。

母亲在池边非常担心,不断喊:“小心小心,别碰着他。”

玩累后,我们上岸吃了顿香喷喷的火锅,回家的路上,母亲皱着眉跟我算帐:“今天花了一百多块钱,真贵。”

我对母亲说:“没关系,这个月我都挣回来了,以后还能挣得更多。”

母亲听完,笑了:“是啊,我的儿子能挣钱了。”

熬过最痛苦的日子后,还有更大的好运找上门——我的病情竟然出现了转机。

在北京开的药我吃了整整五年后,实在没效果就放弃了。后来才知道,那个教授是个骗子。老师同学们的捐款和父母辛苦大半辈子的积蓄,就这么打了水漂。

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治疗方法了,而在2002年,一个病友向我推荐了一种据说真实有效的药——人凝血酶原复合物。

于是我向“血友之家”提出申请,很快就收到了四瓶捐赠。

这次的药是真的有效。药需要静脉注射,其中含有凝血因子,能帮助身体及时止血。需要每次发病时使用。药很贵,虽然我的收入已经能覆盖生活支出,可余下的钱一年也就够买几瓶,只能省着用。

家里存的药剂

我只能通过努力工作攒钱,渐渐地能买到越来越多的药,身体状况也越来越稳定。

然而人心总是不知满足的。随着生活充实,身体状况平稳,我开始想要更多——一个更加完整的人生,有伴侣的人生。

我去朋友家做客,朋友已经娶妻生子,一家人在饭桌上开心热闹。吃完饭后,我看到他的母亲在电脑上乐呵呵地玩偷菜游戏,突然就想到自己的母亲,一把年纪了,却还要起早贪黑地照顾我。

亲人、朋友开始给我安排相亲,可尝试了很多次,总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我对自己越来越失望。而这种情绪在那次和朋友的相聚后达到了顶点。

到36岁时,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只是我觉得可能抓不住。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叫茉莉。初次见面我们就聊得很投机,当天我便认定:就是她了。

而当时,她只知道我身体不好,还不知道我得的是血友病。

那天晚上,我们继续在短信上聊天,她问我:“你到底是什么病?”

普通人都不了解血友病,如果一开始就坦白,往往会把人吓跑,所以我们普遍采取的策略是,等彼此熟悉一些,再找时机告诉对方,解释清楚只要有持续的药物,血友病人也可以活得和正常人一样。

可那晚我权衡再三后,跟她说:“第二次见面时,我会告诉你。”

而到了第二次见面的前一天,我却又发病了,走不了路。母亲建议改期,我疼得狠狠撕咬着床单,却还是决心要去赴约。

我决定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她看。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打了2针凝血因子,用绷带缠紧关节,拄上拐杖,踮着脚尖出门了。母亲不放心,非要跟着去,我没办法,只能同意了。

见面后,我努力平静地把自己的一切原原本本都讲了出来,但同时也告诉茉莉,我的工作收入已经能保证未来生活,并且在不断增加,只要能正常吃药,我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

茉莉听完后,感谢我的坦诚,并没有立刻拒绝我,而是说她再考虑考虑。而很快,她告诉我,她的父母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这个机会。

我本不再报任何希望了,可没想到,姐姐见我很沮丧,于是自己充当说客,联系了茉莉,请求她先跟我像朋友一样相处试试。

茉莉竟然同意了,于是我们开始偷偷见面。

为了把握住这个失而复得的机会,每次约会我都下了“血本”。

出门前,我要给自己打一针昂贵的“凝血因子”,这样才能保证一整天的良好表现。可即便打了针,和茉莉在一起时,也总是她为我撑伞、扶着我上下楼……一切似乎都反过来了。

但她并不嫌弃这样做,我们的感情逐渐升温。

打针的工具

茉莉慢慢给父母做工作,大半年后,二老终于同意见我一面。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准备了很久,订了酒席,带着父母,打扮一新去赴约。

见面后,我给茉莉的父母科普了血友病,讲清楚了自己的情况,他们见我的状况比预期的更好,对我很满意,于是同意了我和茉莉交往。

接着,我在市区买了房,茉莉也成了我的妻子。结婚的第二年,她就怀孕了,我们的孩子降生后,非常健康。

我和茉莉的结婚照

第一次将宝宝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终于感受到了生命的完整。

孩子刚出生的那几天,我在产房里手忙脚乱地照顾母子俩。而即便孩子轻得像棉花,我还是左手抱就左手肿,右手抱就右手肿,但我忍着疼痛,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虽然成为了一个父亲,可有很多事情我还是无法做到。在街上见到父母抱着孩子逛街时,我常常十分羡慕,可我连自己上街都很困难。

后来我买了电动轮椅,非常兴奋,第一次为了测试性能,我去了离家很远的一个超市。没想到50分钟的路程,竟走了一个半小时——因为我发现轮椅无法上下人行道。

其实人行道和路面的高度差只要小于7厘米,我的轮椅就能上去,可事实是我每到一个路口,都得自己抬轮椅。而且时常遇到汽车占道停放,我就只能在车路边缘走。

有一次,我抱孩子坐着轮椅在路上走,速度很慢,我十分小心,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被停在人行道的车挡住了视线,和一辆出租车发生剐蹭。我的大脚拇指肿了好几天,幸好孩子没事。但这事也让我后怕,从此不敢轻易带着孩子外出。

而不管怎样,孩子在健康长大,我也有越来越多的事情要去做:

我加入了一些病友组织、学习很多关于血友病的知识,学得多了,就开始当志愿者,给病友们做科普、心理辅导,让大家能少走弯路。直到后来,我当上血友病贴吧的吧主,还在网上开了专栏,给病友们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我希望自己更有用。

最近因为疫情,我的学生少了,收入骤减,房贷的重压仍推着我不断前行。现在的我和每个普通人一样,每天都要面对不断出现的新问题和新机遇,不断思考解决方法。

很多人可能觉得疲于奔命,而我却甘之如饴。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曾经爬行了多久,才能和你们站在一起。

罕见症病人的一生,因为“罕见”充满困难。

但这种困难有时是因为病痛,有时却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人们对罕见症患者的漠视。

这种漠视带来的困难甚至可以被精确量化,比如,那个让张慕蚁忍痛自降的“200分”。哪怕这个分数是付出了几倍于常人的努力,他也只能选择放弃。

但也正是因为张慕蚁的困难,他的故事更显得有意义。他记录时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拖着这样的病躯完成那么多事,就像在90年代自学计算机,当时在小县城连正常人都很难做到。

“如果我没有病,会不会是个很厉害的人?”

我觉得他已经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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