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文学:魏亮《我的父亲》
2020年7月18日得知年近七旬的父亲参加了抗洪抢险的队伍,那天我彻夜未眠,催生了我要写点关于父亲的文字。
不知不觉间,父亲已经老了。记忆中年轻时的父亲,大致和我现在的年龄相仿。父亲嘴上叼根烟,微醺地在家里招待他的朋友们喝酒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父亲是地道的农民,小时候因为家境贫寒,身为家中老大,他从未踏进学校。父亲兄弟姐妹六个,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最小的叔叔才9岁,就这样,父亲带着他们生活着,把四个姑姑一个一个的嫁出去,叔叔却一直没能成家立业,这也至今是他内心最大的心事。父亲26岁,还没有成家,主要原因怕还是家庭贫穷。听大奶奶说,父亲和母亲的婚事是在爷爷的棺材前进行的。
我的童年是在牛背上度过的。父亲年轻时,从爷爷那里学到了犁地的本领,这也算“子承父业”了吧!因此,从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养了牛,有些年头,家里养的牛有四头,而我便成了放牛娃。后来上学了,也没能给放牛的差事放下,别的同学放学后径直回家了,而我却要往返于牛吃草的地方——长江大堤。那些年,母亲、姐姐和我是“深受牛害”,那时,放牛娃的我时常会成为同学们的笑柄。
父亲不但犁地犁的好,他还会给母牛接生、会教小牛犊子“拜四方”(据说“拜四方”是小牛犊学会走路的关键)、会给牛穿鼻、会给牛修脚掌……
少时的我,对父亲的恨大于爱,这主要源于小时候我很喜欢狗。上半年开春的时候,我把小狗崽抱回家,细心照料它慢慢长大。到了下半年,父亲便带着他的那些酒友,趁着醉意,打起了我的狗狗的主意。然而那时的我无力反抗,只能偷偷的躲在被窝里哭。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便找父亲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理论,却还被父亲打了一顿。从那时起,我便对父亲起了恨意。
小时候,家里的生活总是负债累累。那时候,每年的农业税都是家里的主要开销,午季交不上等到秋季交,今年交不上等到明年交。每年午季和秋季的耕地收入都不够交农业税的,但农业税的欠费却像“滚雪球”似的不断变大,每年微薄的收入还不够还农业税的利息钱。记得小学,我的校长叫陈从银,每年开学一段时间,他都会让我带话回家给父亲,让赶快交学费。那时候给我内心造成的阴影影响至今。
父亲自己没有文化,吃了一辈子没有文化的苦,所以他一直要求叔叔、姐姐和我读书。叔叔小学没有毕业就辍学了,直到后来拜了泥瓦匠的师父,外出自食其力了。后来,我和姐姐同时上学,姐姐初中没有毕业,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也就出去打工去了。记得开学的时候,父亲对姐姐说:“你要想好。你要是能上下去你就上,我就是再出去砸锅卖铁,也能供的起你和你弟弟。否则以后你后悔都没处买后悔药吃。”
父亲把读书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那时候经常跟我念叨的几句话:“现在多读一天书,以后就少受一天苦”、“读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书读好了,以后享清福的是你自己。”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因为家庭变故,我思想上出现松动,一时间就不打算上学了,想着出去挣钱,尽快让家庭走出困境。父亲做了我很久的工作,我都没有答应他重返校园。开学后的几日,父亲说是带着我去找舅舅一起想想让我学个什么手艺,我便跟着他一起去了。舅舅舅妈得知后,问我是不是因为钱不想上学?我低着头,点了一下。舅妈当即从房间里拿了1000元塞到我手里,让父亲给我送回学校。就这样,我“被逼”着返回了校园,当我返回教室的时候,前排我原来的座位已经有别的同学在坐了,我只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从那时起,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了,“非典”那年高考,上了“安徽水大”。
刚刚说的家庭变故,是刚上高中时,父亲生了病。初中的几年,父亲带领母亲和我在家劳作,姐姐在外务工挣的钱也都交给父亲,很快还清了家里之前欠下的农业税和各项债务。父亲生的病叫“气胸”,这个病来得快,不及时送医就有生命危险,恢复期还容易反反复复。那时,父亲一点活不能干,可是看着我和母亲劳累,他又控制不住伸手做一些他觉得力所能及的事,可是,往往事与愿违,那一伸手,就几次导致他的旧病复发。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反反复复在白茆卫生院、无为县人民医院、皖南医学院弋矶山医院住了好几次院。
父亲住院期间,母亲在家管理田地,我在读书,姐姐不得不辞去工作回来专门侍候父亲,医药费成为家里的难题了,刚刚开始逐步向好的家庭,却又一次重蹈覆辙。开始的时候,舅舅,姑姑,叔叔也都慷慨解囊,帮助他们的大哥,可是每家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后来也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直到最后一次,在皖南医学院弋矶山医院动过手术后,医院再一次催费,姐姐带着我和不识字的妈妈,借遍了家里所有亲戚朋友,牛也一头一头的卖完了,都没能凑够医药费,从他们的眼神和言语中,我得知他们害怕一旦父亲撒手人寰,孤儿寡母的我们娘仨肯定无力偿还这巨额医药费。回到病房的姐姐,沮丧着脸,父亲询问得知这一情况后,努力地从病床上起身收拾物品,对姐姐说:“走,办出院手续,回家不看了。老天爷真要收我,谁也阻拦不了。老天爷不想收我,我就命不该绝!”姐姐当时就泪奔了,拽着父亲,不让他出院。可是,谁也没能拦下他。就这样,父亲毅然决然地回到家,经过母亲和姐姐一段时间的悉心照料,父亲的身体慢慢的好转了,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复发了。
经过这事,让父亲亲眼看清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的真实嘴脸。慢慢地,来家里喝酒吃饭的朋友少了,父亲也慢慢与那些人隔绝了。那几年,姐姐依然在外务工补贴家里,母亲负责田地生产,但母亲不识字,我担心她配农药的时候操作不当,容易中毒,假期或者放学后,我背起打农药的喷雾器下地打农药,常有路过田间地头的陌生人在小声的议论着:“这小孩才多大,就干起打农药的活,这家大人真舍得。”而我却不以为然,正是有了父母对我的爱,才有了我对父母的爱。那时候的我年少,未曾表达谢意,现在我要着重感谢声高叔叔(父亲的堂弟),每次父亲生病,都是他骑着自行车充当救护车的角色,给父亲火速送到医院;感谢舅舅、小姨、二姑,在每次母亲和姐姐上门借钱的时候都倾尽所有帮我们走出困境;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每一位亲戚,没有你们的滴水之恩,就没有现在的我。
父亲65岁的时候还和母亲在家种了30余亩土地,却因为农业机械化程度不高,部分土地荒芜,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钱。我和姐姐都劝说他不要种了或者少种一点,可是倔强的父亲说:“只要我能动,我就干。真有一天我不能动了,手心朝上问你们要钱的时候,那也是被逼无奈。”多次劝说下,现年68岁的父亲和母亲依然耕种着十余亩土地,从来不张口问我和姐姐要钱花,逢年过节,还不断地给孙子和外孙们压岁钱,而在外人面前,他还说我们每年给了他钱的。我也深知父亲在用实际行动帮我们减轻压力。
父亲舍得在生产上花大钱。村庄里的一些先进的农业生产器具,父亲都是第一个花钱采购,刚刚买回来在田地里使用的时候,还会遭到一些吝啬邻居们的白眼,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越没有几个钱,越想出一点花色。事实证明,父亲每次首吃螃蟹后,邻居们都会紧随其后,比如购买柴油机抗旱、脚蹬三轮车、汽油机农药喷雾器、电动三轮车、电动农药喷雾器等。有的邻居,不舍得购买,就来找父亲借用,父亲也都会不吝相借,这些器具切实方便了生产生活。
父亲还是个热心肠的人。年轻时,就热衷于邻里互助,哪家有个红白喜事,父亲都会主动相助。农村里的年轻人已寥寥无几,有些年龄更大的老人们独居生活,他们家里板凳坏了、电路坏了、换个灯泡什么的,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想到父亲,年近七旬的父亲都会扛着梯子,带着工具,给人家爬上爬下的帮忙查原因,排故障。每次回家,看到这样一幕,我都心提着,爱人都劝他不干了,他说:“我不干,这个老爷爷,那个老奶奶找哪个干?我现在还能干,就跑跑腿,伸伸手的事。”无奈之下,也只能叮嘱他注意安全。
父亲一直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记得儿时,年年汛期,身为生产队长的父亲,带领生产队里每家每户的男丁在镇村干部指挥下开展抗洪抢险工作!若是谁家年老体弱,没有劳动力可以上堤防汛的家庭,父亲便会主动承担起这户的防汛任务。在我小学四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长江大堤无为段一处名叫“十五丈”的地方溃堤,洪水肆虐着村庄。灾情直接威胁着我们家人的生命安全时,父亲都没有离开防汛大堤,他继续带领参加防汛的村民退守到无为大堤第二道防线。如今,村子里年轻力壮的男丁们不是常年在外务工,就是像我一样已落户在外。经电话得知,父亲早上6点在防汛一线工作到中午12点,休息12小时后又得去工作六个小时,以此类推。父亲已68岁,可是为了家园的安全,父亲说:“农村现在没有足够的年轻劳力,还有七十多的都在大堤上看寻管涌,我还不到七十,我必须要去!”
虽然我自认为是个较为稳重的人,但在父亲眼里,我还一直是个小孩,他对我还是十分牵挂。今年淮河也发了大水,7月24日17时40分,怀远县按照上级安排,荆山湖蓄洪区开始蓄洪。父亲从电视上得知这一情况后,打电话询问我淮河水情、有没有参与防汛工作,在得知我在淮河北大坝执行交通管制任务,他在电话里左叮咛,右叮嘱:“小心蛇、小心堤坝溃决,吃饭在哪吃,有没有开水,带点花露水,风油精……”我回答:“我知道了,又不是三岁小孩。”父亲在电话里小声的咕叨一句:“反正就是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我们俩都要注意安全。”
父亲虽没有文化,但教会我做人的根本。从警已十年有余,每次回家父亲都会跟我念叨:“有一份工作不容易。有一份公务员工作更加不易,要倍加珍惜工作,好好为党和人民服务,不能做对不起党和背离人民的事”,“农民不容易,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给予方便的时候就抬抬手,但是原则性错误坚决不能犯”,“你在那边是外地人,人情世故不一定能看得太清,交朋结友一定要慎之又慎,远离看重你警服的人,能不参与的应酬就不要参与”。
看着父亲头上那一道深深的皱纹。那是怎样的皱纹啊:它们仿佛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布在父亲的额头上,它们满载着父亲的重担与艰辛,经历和见证了一次又一次暴风雨的来袭。
父亲用他的身躯撑起了这个家庭,父亲那瘦弱的身影和坚毅的眼神让我真正感受到的是沉甸甸的父爱和作为父亲的责任……
(作者:魏亮,怀远县公安局交通管理大队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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