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的梦境描写在情节上 人物形象的描写上有着特殊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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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在评论《左传》时说:“春秋谨严,左氏浮夸。”言语中似乎流露出对《左传》作为史书不够严谨的批评,但这也正是《左传》具有浓厚文学色彩的原因。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左传》作者不可能对他所记的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作到纤毫不爽的忠实,为了弥补历史链条上的某些环节,在总体构架忠实于史实的前提下,作者运用虚构和想象的手法,去塑造历史人物和表现生活细节,由此使《左传》具备了文学的品格,使它成为一部形象化的历史。在《左传》作者运用的诸种艺术手段中,“梦境”描写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左传》
“梦”是人在睡眠过程中的一种特殊的生理——心理现象。由于它的不自觉的发生过程,虚幻离奇的梦境内容,难以理解的产生原因和发生机制,在科学尚不发达的古代,人们无法对梦作出合理的解释,而往往把梦看作现实的征兆,因而出现了充满神秘色彩的占梦术,如《周礼·春宫》载有“掌梦三法”。巫师术士可以根据梦境,预测未来。在弥漫着神秘色彩的文化氛围中,《左传》作者也不可能对梦境作出科学的解释,所以他在对历史事件的记述中,插入了不少关于梦境的细节描写。虽然《左传》作者不一定是把梦境描写作为一种艺术手段,有意识地加以运用,但梦作为一种形象思维,出现在历史事件的描述中,却给他的作品增添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文学韵味。具体说来《左传》中的梦境描写的文学价值,主要体现在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上。
《左传》
《左传》梦境描写的情节性功能,首先表现在故事情节的发展进程中,梦境的设置,预示了情节的最终指向,使故事情节完全在作者的驾驭下,有条不素地向前推进。例如《成公十年》记载的“晋景公之死”的故事。晋景公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大鬼,头发披散,捶胸顿足地对景公说:“你杀了我的孙子,我已经告到上帝那儿,上帝允许我来索命。”接着便毁坏宫门及寝室的门,进入屋内。景公害怕极了,退到内室,鬼又追进去,捣毁了内室的门。景公醒后,听说桑田有个巫士能白日见鬼,便把他叫了来。巫士所说的情况同景公梦中所见一样。景公向他寻求解德的办法,巫士说:“没办法了,恐怕你等不到尝新麦就要死了。”晋景公即位后信任奸佞,枉杀功臣,弄得民怨沸腾。由于手段太残忍毒辣,所以心神不安,以至于白日梦见厉鬼前来索命。
晋景公
这段“梦情节”预示了人物命运的最终结局,以后情节的发展完全按着巫士的预言向前推进。景公梦后惶恐惊悸,胸中郁积,自然病魔缠身,在“二竖为虐”、“病入膏育”的情节发展中,景公一步步走向死亡。不料,以后的情节演进突然出现跌宕顿挫,景公居然挨到了新麦成熟,眼见巫士的预测失灵,景公一怒之下杀掉了巫士。至此,人物的命运似乎峰回路转重现生机,但更出人意料的是晋景公刚端起饭碗,便觉腹部胀痛,最终还是没有吃上新麦,便掉进粪坑中一命鸣呼了。“晋景公之死”的故事,尽管情节的发展有波澜,但还是难逃梦境的指向,最终在梦境预设的情节轨迹中,落下了帷幕。类似的故事,还有“公孙婴齐之死”。有一次,公孙婴齐梦见自己渡过酒水,有人给他珠玉,他把珠玉吃了,又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泪珠儿掉下来都变成珠玉,满怀都是。
晋景公
公孙婴齐醒来后总觉得梦中哭泣不是好事,所以不敢请人占梦。三年后,他想起了这个梦,便叫占梦的推详吉凶,并说:“现在三年过去了,恐怕没有什么关系了吧!”一占,果然是凶梦,因为吃珠玉意味着死后入棺时尸体嘴里含玉。令人惊异的是,占梦的当晚,公孙婴齐便死去了。
其次,在故事的叙述中,穿插梦境描写,能够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加速情节的发展进程,梦境成为情节发展的催化剂。襄公十八年,晋齐两国爆发了一场大战,而战争的起因竟和一个“梦”联系在一起。晋国大夫荀偃有天晚上梦见和晋厉公打官司,官司不但没打赢,脑袋却被晋厉公打掉,荀偃捧起脑袋便跑,途中碰见巫皋。几天后,荀偃在道上遇见巫皋,向他讲述了这个奇怪的梦。令人惊讶的是巫皋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巫皋说:“今年你一定得死,但如果东方发生战事,你可以打赢。”
荀偃
如果孤立地看这段梦境描写,它对情节的发展并无多大作用,但我们把它与下面的齐晋大战联系起来,就可以看出梦的重要性。巫皋的占梦结果,使苟偃最终下决心伐齐(齐在晋的东方),最后晋胜齐败,应验了巫皋的预言。梦在这个历史事件的发生发展中起到了推动作用。它是作品情节推进的动因,并把情节推向高潮和结局。没有荀偃的这场梦,齐晋之战或许可能发生得迟一些(因为荀偃对巫皋的预测深信不疑,所以他要在死之前对齐发动战争)。当然,不能说一个小小的梦最终导致一场大战,因为齐晋两国的战争是当时两国间利害冲突的必然结果,但苟偃的梦对这场战争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而在“晋楚城濮之战”中,两军决战前夕晋文公的一个梦,也最终促使晋国与楚国展开最后的决战。
晋楚城濮之战
另外,梦境描写以其自身的传奇性融入到整个历史事件的情节系统中,增强了情节的曲折生动,同时使故事情节充满了扑朔迷离的神奇色彩。例如《左传》在叙写鲁昭公四年“竖牛之乱”的情节过程中,从阴谋作乱到其最后被杀,几经周折,事件本身就异常复杂曲折,矛盾冲突也很尖锐。而作者却没有把笔直接落到竖牛之乱的事件上,却追叙其父叔孙豹的一段梦境和他的不同寻常的出生经过,从而增加了情节的曲折性、传奇性。
《左传》梦境描写的文学价值还表现在人物的描写上。梦,是人的一种特殊的心理现象,是人的意识长期积淀的无意识的产物。《左传》以“梦”的形式,把人物的心理活动用形象化的手段展示在读者面前,使人物性格真切生动,鲜明形象。
《左传》
例如“晋楚城濮之战”中,《左传》在决战前夕,在紧张的备前情节中,穿插了晋文公的一段梦境描写的细节:晋文公梦见与楚成王搏斗,楚成王把他摔倒,伏在他身上,吮吸他的脑浆。他醒来后心中很害怕,子犯却祝贺他说:“这梦大吉大利。你仰面朝天,是得天助;楚君屈膝向地,是向你臣服。脑浆可以使东西软化,预兆我们可以使楚国顺服。”这个梦境描写,就很生动地表现了晋文公的忧惧不安的心理。城濮之战,是事关晋楚争夺春秋霸主的重要战役。交战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取胜的绝对把握。尤其是晋文公在国内刚刚确立国君的地位并取得诸侯的信任,因而战争的胜负既关系到他的霸主地位,又关系到他取信于民的诚意。在如此之大的压力面前晋文公不免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这样,长时间的忧虑积淀在意识的深层,在阴云密布的战争氛围的刺激下,以梦境的形式曲折地表现出来。
《左传》
《左传》的梦境描写,还是凸现人物性格丰富性的重要手段,通过梦境的描写,展示人物性格的不同侧面,使人物性格血肉丰满,栩栩如生。郑国的子产是《左传》精心描绘的重要人物形象,作者从不同侧面展现了他的智识、才华、机敏、宽容等个性特征,使之“为春秋第一人,左氏摹写之工亦为第一人”(《文章练要·左传评》)。但作者除了多方面展示他超人的政治才干之外,还把他与梦这样微小的事件联系起来,从而全面地表现了人物性格的丰富、复杂。《左传》有两段释梦的记述,一个是子产用古老的占星术为晋侯诊病,另一个是用上古传闻与祭祀神灵的方式为晋侯析梦。这两个细节描写既描绘了子产作为智者的学识渊博,又表现了他作为常人的愚妄的一面。这样,子产的形象就摆脱了神圣的光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左传》
总之,《左传》的梦境描写,无论是在情节的叙事功能上,还是在人物形象的描写上,都有着特殊的艺术效果。梦境描写作为一种艺术手段的运用,使得《左传》具有“好怪”、“尚力”、“喜乱”、“称神”的特征,充满了“庄列诡语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