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行走大梁路
那些果子啊和我梦中呈现的贡果一模一样暂时栖身在这棵树上,令我着迷这时,老陆悄悄走近来告诉我:“没有用的,它是一棵雄的两棵树分开已很久远了……”——小海《写给人民路80号院内的一棵树》
苏州人民路,那是靠近长途汽车站的一条路,小海的诗歌还留在80号院内,我的小说,18年前也留在那里。当我在一个北方城市再次想起这一首诗,再次片段地记起那部小说,时光不是倒流,而是在此景此情中感受到了一种迷失,混合着回忆和现实,就那样变成了对于这个城市最后的告别。
在我抵达这个城市的时候,也曾经经过了这条名叫大梁路的东西大道,只是那时候不是行走,而是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司机显然已经有些苍老,他很像小海诗歌中的那个老陆,当然也出现在我的那部小说里,当我坐上车询问起步价为什么不是计价器里的5元的时候,他悄悄告诉我,“还要加上燃油附加费。”2公里,6元,这是老陆从诗歌和小说中走出来之后,在现实中提供给我的数字,我不知道大梁路有多长,到大梁门下车有多少里程,在一个仅仅知道东西南北而不知道道路细节的城市,数字其实只是数字。
其实原先打算去的地方是龙亭,但是后来中途改变了计划,直接到了大梁门,当我下车的时候,老陆找给了我钱,我看了一下计价器,询问为什么和上面的数字不一样,老陆悄悄指了指那张贴着的纸,他没有说第二遍,还是因为燃油附加费,于是数字在不同的地方具有了不同的意义。我总是忽视被加上去的一元钱,对于燃油附加费有些陌生了,当很多城市取消了这一费用,唯独这个千年古城还在延续着这一规定——我和老陆,两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辆车上,其实一直走在相异的方向上。
三天前的经历被重新提及,大约和这条大梁路有关,也大约和总是悄悄告诉我的老陆有关,或者完全可以看成是一首诗或者一部小说的再现。而当今天一个人行走在大梁路的时候,只是为了寻找和这条路的名字一样的历史沉淀。大梁路,大梁门,一定是和魏国建都的大梁有关,所以选择了独行,希望在一步步的深入中找到三天前忽视的风景,找到三天前不曾发现的古韵。但是,一条路、一个城门,或者仅仅一个和历史牵强着的名字,我能遇见什么?
一直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当晨雾逐渐散去,秋日的阳光散落下来,的确有些温暖了。但是陌生之所见,却是另一种寂寥的开始,靠右行走在人行道上,我当初想着如果有一条背街小巷,我一定或迅速地拐进去,在远离车流人群的地方找到这个城市活着的人间烟火:或者是那些藤蔓垂下的院墙,或者是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听豫剧的老头,或者是斑驳了光影的胡同,或者是正在捉对厮杀的棋友——只有他和他,她和她,那些生活在市井里的人,才能演绎最开封的场景。
但一切都是令人失望的,我依次穿过了金明大道、夷山大街、武夷路、黄河大街、西环城路、西关北街,依次经过了景福大酒店、开封财政局、汴京国贸酒店、汴梁小宋城、金茂广场、中国农业发展银行、中国移动,却始终没有看见一条可以拐进去的小巷,始终没有遇见设想的场景,大梁路是宽阔的,是热闹的,甚至是拥挤的,而经过了立面改造,沿街的一切都成为城市宏大叙事的一部分,它们是高楼,是商贸,是门禁,是登记。
经过只是经过,站立只是站立,“站立是这件艺术品的一部分,人站在那里就是在参与。”所以在一路向东的行走中,我融入了早高峰的人流,我参与了通衢大道的交通,我甚至成为每个开封人中的一员。在要离开的最后一天,这种参与似乎取消了我存在的意义,甚至我完全可以像三天前一样,坐在老陆的出租车上,直抵我想要的目的地。“一个瞬间,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在街头的我们每一个人都这样,这就是一切。”每个人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每个人,还有什么是独特的?还有什么是个体的?还有什么属于人间烟火?
忽然就走到了大梁门,5公里,近6000步,和2公里6元的起步价一样,依然是简单的数字呈现,但是当看到那青砖结构的门墙,看到重檐歇山的风格,看到雄伟壮观的城门,还是略微有些安慰,毕竟这风范还是无限接近历史,只是三天前已经抵达,已经留影,已经经过,还有什么是新鲜的?还有什么可以继续探寻?只是找到了和三天前相异的方向,没有穿过拱形门洞,向左拐了进去,起初是公园,但越深入,却仿佛越脱离了现实的存在,城墙是城墙,后面却是一段泥墙,一只不怕生人的喜鹊站在上面,又跳到了树枝上——据说这是探寻到的古城马道的一部分。再往里走,是越来越浓密的树林,遮蔽着刚放晴的天,而那些堆积在地上的树叶让人感觉到时代的久远,一不小心似乎滑入到了历史的深处。
“即:在这里,时间是盲目的。”有些不安地转身而出,但是当打开手机的时候,一条提示是:无呼叫服务。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突然的事故让我手足无措,是不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间层?是不是迷失于虚构的历史中?是不是遗忘现在才能打开所有的门?几乎是求救般奔跑着出来,才看到了那正在修建的城门,看到了穿行的汽车,看到了匆匆而过的行人,而关机之后的手机也终于有了信号。于是返回,拍摄下大梁门的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下大梁路的最东端,作为向这个城市告别的影像,我保留在差点迷失了自己的“盲目的时间”里。
就在那时,一个提着两只鸟的男人走了过来,看到我在拍照,便停下了脚步,我这时才发现他手里提的根本不是鸟笼,只有两根粗壮的木杆,两只鸟停在上面,正在啄食。他说鸟是画眉鸟,叫起来很好听的,我很感兴趣地拍了照片,打趣地说:“这两只鸟一定是一雄一雌吧。”他悄悄走过来告诉我:“不是的,都是雄的,雌鸟是不会发出动听叫声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正在“人民路80号院内”,和小说里一样,我正急着离开苏州,而养了两只画眉鸟的男人其实就是花工老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