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次郎的夏天》｜如果每一个混蛋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天使该有多好

中年和童年相遇

两个“孩子”的寻亲之旅

一个掺杂了西瓜甜与泥土味的夏天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菊次郎。他妈的，走啦……

《菊次郎的夏天》光听名字就让人心驰神往、浮想联翩。菊次郎的夏天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也有冰凉的西瓜、圆润的荷叶、香甜的玉米地、牛蒡地和向日葵田？应该还有消暑凉爽的泳池和五彩缤纷又气鼓鼓的泳圈。

这部在1999年上映的电影，居然光是靠名字就治愈了我很多年。像是珍藏的一瓶昂贵红酒一般，每次经过地窖都只舍得用眼睛尝上一口，想像入口的醇厚味道。今年夏天，听说这部电影要重映（9月25日），仿佛能听到“砰”的瓶盖落地的声音，这瓶酒终于到达了它的最佳赏味期。

“原来你和我一样啊！”

看电影前，我以为菊次郎是封面上胖乎乎的小男孩。看完电影才知道小男孩叫正男，菊次郎居然是那个缺点一大堆的“混蛋”大叔。

崇尚暴力美学的日本导演北野武，居然用如此温馨诙谐的方式讲述了一个中年大叔的夏天。他还亲自披挂上阵，出演了这个游手好闲，爱占小便宜，还很爱装腔作势的大叔——武田菊次郎

武田大叔第一次登场就是蔫儿坏的形象。看上去蠢蠢木木，没有什么良心的样子。在妻子大声训斥不良少年的时候，他只敢拢头搭脑地跟在后面。妻子把抢来的钱交给他，让他还给正男，他居然还试图塞进自己的裤包。

这个情商、智商和胆量均不在线的二愣子大叔被人美心善的妻子“委任”为正男的“短期监护人”，护送他去爱知县丰桥市寻找亲生母亲。这个决定是非常冒险的，甚至让人觉得很荒诞。

接下来的公路冒险走的确实是日式夸张荒诞搞笑路线。大叔用橘子和人家的饭团掉包，装作很成熟很大气地全部给正男吃，自己挨饿的样子，结果跑去车站后面偷吃，结果连人带饭翻进坑里。不会游泳还要装腔作势，套着游泳圈四仰八叉地翻在水上，还在人家酒店的人造水景里钓鱼。

在“禁止进入”的草地上开心玩耍；头顶荷叶悠闲地在夏日田埂边散步；在公路上装瞎子骗顺风车坐（北野武的瞎子演技至今无人超越，太好笑了哈哈哈）

这一幅幅如漫画版情节夸张、戏剧性满满的画面，将正男的懂事、大叔的顽劣和夏天的美好有趣都突出放大。因此，这部电影也被称为是最适合改编成动画的电影作品。

看似是喜剧的电影背后，其实裹挟着两个悲剧。其中一个是明线，还有一个是暗线，明线的发展勾连出暗线的线头，当两条线交织在一起时，这部电影脱下了它的喜剧外衣，露出了悲剧内核。

被“拐走”的正男是三年级的小学生，父亲早逝，母亲从未出现，他被寄养在外婆家。外婆对他说，母亲一直在外地努力工作，赚钱养他，所以不能回来。

正男的孤单在暑假被无限放大。有一组镜头让我印象深刻，正男满怀希望一路小跑地冲上通往小伙伴家的楼梯。镜头没有跟上去，而是停留在楼梯口。欢乐轻快的小碎步才消失一会儿，大大小小的脚步便簇拥着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正男踏着孤单失望的步子跟在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身后，目送他们离开。

每次放假时，正男就会加倍地思念母亲，渴望家人的陪伴。当他无意中发现母亲留下的地址，他自然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她的身边。

武田大叔最开始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当真，他只是找到一个借口出来挥霍金钱，毫不愧疚地过他游手好闲的生活。他把所有盘缠在第一天花光，带着正男赌博、偷酒店的衣服、为了拦人家的顺风车故意在公路上放钉子。

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混蛋”，没有正义感、爱占小便宜、撒谎成性、毫无担当。他连一句完整的好话都说不来，每一句话都必须要加个“八嘎呀路”（混蛋），他对人的恶劣态度和自身的性格缺点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不讨喜的老混蛋。

大叔流露出真心是在他听到正男寻母的原因后，他沉默了一下，说：“原来你和我一样啊！”此后，他幼稚的一面收敛起来，虽然依然有些不靠谱，但他正努力地在正男身后撑起一把保护伞。

为了讨正男开心，他在庙会上出各种奇怪招数赢奖品，结果被黑道打成重伤。好不容易爬起来找到正男，他却笑着对他说，刚刚不小心从楼梯上跌倒了。

大叔陪正男回家的路上，找了个借口离开，去了一家养老院。他远远地注视着一位老人一会儿，然后他对护士说，行了，走了。那应该是武田这些年第一次去探望自己的母亲。从他和妻子的对话中，我们得知，武田的母亲和别人跑了，抛弃了他。他也是没有母亲的孩子。

从武田玩世不恭的处事态度和性格特点，我们可以推测出没有母亲在身边的成长路上，他受到了哪些伤害，他身上的每一个缺点都是一个防御的武器和生存的技能，帮他抵御来自外界的炮弹，让他生存下来。他背上凶神恶煞的纹身和他“战五渣”的真实战斗力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其实只是一个装得厉害、装得混蛋，把真心藏起来的人而已。

就是这样一个可笑又可怜的大叔，却在千里迢迢的旅途中从未有过后悔的怨言，仅仅为了帮小男孩圆一个看看妈妈的梦想。

“一二三，木头人”

武田可能从未想过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会对从前的自己说什么。他应该有非常多的话想和母亲说，可就在养老院的那一瞥里，千言万语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一定也没有想过会在中年与童年的“自己”相遇。他没有成长为一名成熟的、负责任的大人，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没有陪伴他成长，没有教他什么是责任。他跌跌撞撞的自己长大，块头和年龄都在增长，但心理年龄却一直停留在小时候。

正男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他的一夜长大，都是为了保护正男，他不希望正男成为另一个他。于是，他竭尽所能带正男寻找母亲，当他看到正男的母亲已经再嫁并且有了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他转身跑的飞快，他不想让正男看到这一幕。他的动作无助又害怕，看上去比正男还要心痛。

他再次显露出“流氓”本色，把摩托男手女朋友送他的小挂坠抢来，骗他说这是妈妈走之前留给他的，叫作“天使之铃”，只要摇一摇，天使就会听到，然后就会来保护他。虽然事情已成定局，但他非常聪明地给正男留下了希望。有时候，希望就是一切。

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流浪诗人和外表强悍，其实内心非常温柔的摩托车手再次和他们相遇，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一起玩“一二三、木头人”，玩角色扮演，排练情景剧。

“先生，来一起玩吧，为了那孩子。”

大人心照不宣地使出吃奶的力气，上天入地还下海，扮成章鱼、鱿鱼、外星人。他们不仅是快乐的缔造者，也享受了这个过程。“只是集合了一群无聊寂寞的大人，以小朋友为借口自己玩起来而已。”北野武自己是这么解释的。只是在其他的作品里，这样肆意、天真的玩乐，你是再也看不到了。

“自己的味道，真是没办法啊”

北野武曾在自传《余生》中写到，“《菊次郎的夏天》说来真让人难为情啊！这部片子的话……毕竟还是有些味道啊！自己的味道，真是没办法啊！”

这部电影是北野武电影作品中，难得一见的一部温情治愈系风格的电影，带有浓烈的个人色彩。不仅能找到北野武的影子，他的父母也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融入”了这部电影里。这大概是以暴力美学见长的导演，突然在一部作品中表现出柔软温情一面的原因。

众所周知，北野武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母亲的严厉，让北野武越发乖张，事事都要与母亲对抗，暗自较量。尤其在北野武工作之后，母亲开始向他要钱。他越出名，挣的钱越多，母亲索要的钱财也就水涨船高。

只要他没有按时寄钱，或者数目太少，母亲就会打电话对他破口大骂，仿佛一丝母子亲情都没有，绝情的像是讨债的债主。

直到母亲去世，他回到家祭祀，收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信和一本存折。存款竟高达数千万日元，寄去的每一分钱，母亲都没有花。

那位总是向自己要钱，还嫌自己赚得不够多的母亲，因为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落魄的穷光蛋，一直以这样的方式为他留着后路。

北野武在父母回忆录中写到：“与母亲最后一场较量，明明有九成九的胜算，却在最终回合翻盘。”

这两个都很爱对方，并且都希望对方亲近自己、爱自己的人，却都不会表达感情，也不愿意去交流，导致这段关系最终走向了对立和疏离。电影中的两对母子关系也是一样，他们有千百种方法去维系起这段感情，但最终他们都选择了放弃。正男和武田都找到了母亲，却都选择了远远地观望。如果他们有一方勇敢地站在母亲的面前，对她说出第一句话，故事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在关于《菊次郎的夏天》的采访中，记者问：

“菊次郎是你父亲的名字吗？”

“是的。生前好像和他没有说过话的记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有点寂寞。这一次的电影主题有点像扫墓孝亲的感觉，这也算是供养。”

父亲缺席、与母亲关系不好，这大概是北野武一直都不那么柔软的原因。虽然极力回避，但原生家庭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你的文字里、画作里、镜头里，它将无处不在。

“如果每一个混蛋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天使该有多好。”其实更重要的是，不要让天使从一开始就变成混蛋。

-下次，我再陪你找妈妈-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