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深处飞天鹅——读王庭德的诗集《心灵的灯盏》

贾平凹

认识王庭德快十年了，那是2010年底省作协表彰全省优秀残疾人作家，我给29位作家一一逐座发证书、奖牌和奖金，发到比桌子稍高的小王时，他竟然轻声说了一句:贾老师，我是您的忠实读者。话未说完，他仰视着的头颅猛然低下，一双蚕茧似的小手捂着羞涩且泛红的脸庞，由此可以判断他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神情拘谨还十分腼腆的孩子。发生在高桂滋公馆里的这一幕是锁定的特写镜头，刀刻般留到我脑海里，心中咯咚咚……久久不能平静。后来开省作协第六次会员代表大会时还见过面，虽然不能常见，但却时常听圈子里外的同志说起他，报纸杂志上也见过他的作品和关于他频率较高的报道，所以知道他的处女作《这个世界无须仰视》被资助出版后，一印再印共9次，印数超过六七万册，好评如潮，大有洛阳纸贵之势！前几天，我还在北京开“两会”，他发信息说是有热心的企业家支持，准备出版自己的诗集，渴望能题写书名并写个序文。尽管案头文债堆积如山，忙得成天脚打后脑勺，身体又不好。不写不行啊！于是就欣然应允了。

案头放着王庭德厚厚的诗稿，心想诗人的天赋是爱，爱祖国、爱人民，当然爱情历来就是诗歌永恒的话题。谁都年轻过，哪个男子不多情，谁家少女不怀春？王庭德曾饱含激情地对媒体人说过：生活中对我而言，似乎没有爱情，其实呢？我始终都被浓浓的大爱包围着。关于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我们从他精心创作的诗集，能找到非常明晰的答案或者说强有力的佐证。《心灵的灯盏》150首诗的集子，有多少首是关于爱情的？就有近50首。从目录编排上讲：第一辑《侏儒先生日记》，第二辑《我心飞翔》，第三辑《梦中的女孩》，第四辑《一瓣心香》，第五辑《师友评说》。一个“情”字贯穿始终，正所谓文章不是无情物，言志的诗更是如此啊！读着读着，我再也控制不了滚烫的泪水。不是因为庭德早年的悲惨，而是因为他不屈不挠的坚韧。人生会有很多磨难，但是诗人王庭德半是忧郁、半是乐观的气质告诉世人，这一切都会过去，直到新的篇章又悄悄然展开。人常说苦难是财富，其实战胜了苦难的庭德君方算是财富。他的处女作一炮走红，但他并没有停下笔耕的脚步。新诗集通过几年的孕育就要出版了，实在是可喜可贺的又一件盛事！

前几天我接受一家报社记者的采访时说：在当今新媒体时代的文学创作，立足陕西或者立足脚下的这块文化沃土，必然要有全球化的文学视野，不然老长不大啊！应该有一种俯视生活的本领而不是仰视生活。一个作家或者诗人有了俯视生活的本领，他就能够按照事物的全貌，写出来的东西就立体了。

让我们再以诗集中纯粹是写爱情的第三辑为例，小小评论：《萧风》《名花有主》《梦中的女孩》《柔伤》《什么时候》《相遇》《记得》《心幕》《姑娘，姑娘》《你的快乐，是我要的答案》《你如暖阳》《初情》《邂逅》……其中更富有意境和韵味的关于爱情的诗——《心声》，在开头明白如话地写道：安康安静的风里，微风如你/你已经感受到我的挂念/你和风一样来看我的情景/温馨也匆匆……再看作者结尾的诗句是咋写的：升起的月亮如我虔诚的惦念/惦念朋友，是一种幸福/知道吗？此刻/牵念着遥远的你/遥远的我，惦记/美丽。惦记/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如果说抒情是诗人的手段和方法，那么，思索便是诗歌的生命。这首诗好就好在，比时下许多把诗写得晦涩、让人难以读懂、捉摸不透的要好得多。纯文学，就是一枚枚野生的果实，也许干涩，也许丑陋，然而，它必定有它特殊的味道。因此，它就必定需要在野地里自然而然地繁衍生存，并且一定生生不息。

在小诗《邂逅》首节：沧海难为水，离别是首歌/不会有重逢，转山转水/老地方，恰然相遇/相对无语，相视无言/唯有一行清泪涓涓细流。末节：你明眸如初，我爱心如昨/春天。一朵白云飘然而过/还有去年冬天/你的倩影和我那淡淡的忧伤。还有《在图书馆的日子》《掩》这惟妙惟肖的画面不是我们有过么？尤其是在《侏儒先生的小曲》这首打上自己烙印的诗中，孤家寡人的主人公向往爱情、渴慕心仪的姑娘，尽管曾经追求的过程是死去活来的：我要爬上高高的山顶/哼着侏儒先生的小曲……脑中全是你的梦景/也许在那高耸入云的山顶/我可以遥望一个城堡/城堡里是你和他/最美丽的爱情。尽管姑娘成为别人的新娘，也许是宿命注定要孤独一生，但依然深情地祝福她幸福。把侏儒残疾人面对婚姻的辛酸、无奈、纠结、自卑与高尚的人格表现得细腻而淋漓尽致。诗集中的情诗不少，窥一斑而见全豹，客观地讲，《心灵的灯盏》诗稿中像这样清新扑面、感人肺腑的好诗俯拾皆是。

我走过庭德的家乡旬阳，那是一块神奇的文化沃土，知道那里有楚长城、知道铜钱关的历史渊源和传说。更多的是走过或者路过绿水青山环抱着的美丽安康，对安康“山好水好人更好”有深刻的感受和体会，我记得写过一篇短文《拓片闲记》，记住了那里人对我的好。也明白陕南春早，现在正是刚过桃花红了、杏花一定也白了、油菜花是片片金黄的大美时节。可不知为什么我的耳边一阵子老响着陕北盲艺人高亢凄凉的唱词“桃花花红了，杏花白白”的信天游，当然一阵子也有阴柔婉转的陕南民歌此起彼伏，比如《郎在对门唱山歌》等，这些全是原生态的，包括庭德尝试写作泥土味浓、很接地气的诗歌、散文。当然，庭德的诗自然有它不尽完美的地方。比如，作者太拘泥于写实，结构和语言上仍需提炼。但春天迟早都是属于奋斗者的。人人都是从青年走过来的，人的一生干不了几件事。青年作家爱上写作就要好好创作，更要静下心来读书，只有这样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写作的方向。青年作家要用自己的声音表达这个时代。我将这样的话写给后来的青年作家们，其实也是说给头发稀疏、两鬓如霜的自已。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茬又一茬的爱好文学的我们，都是追梦人，因此必须明白肩头扛着沉甸甸的社会责任！

曾国藩有言：才华都是熬出来的，本事都是逼出来的。自然，好日子都是奋斗出来的，好诗集也是饱尝生活磨难与艰辛，砥砺不断，一首首凭真诚、智慧、灵性、人格、读书、努力不断，慢慢写出来的！王庭德面对生活的重重磨难，勇敢地直面命运挑战，不仅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还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写成真切自然的文字，一本接着一本付梓成书，给人以全部是正能量的精神食粮。经过近二十年的苦苦奋斗，他由身体重残走向道德健康，由家乡山民口中不屑一顾、十分瘆人的、手不能扶犁吆牛、半钱不值的——歪歪，成长为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图书馆馆员，且名满安康、名扬三秦的自强模范和冉冉升起的一颗写作新星。听说王庭德自传体小说《这个世界无须仰视》（续集）接近完成！他同时将自己发表在报刊上的散文、随笔也整理成册等待出版。

清同治状元洪钧有副名联——“蝉弹窗纸尘落砚，鸟踏庭花露滴琴”，令人感动且舒适不已又值得琢磨品味。究其实，世上的许多事情看似偶然其实必然。譬如在这春光灿烂的长安之夜，我边抽烟边读身残志坚的王庭德厚重的诗集，感觉如同蹲着掬饮汉江的水，清澈甘甜、余味悠长。让读者记住作家的名字是不容易的事，自然作家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每一位读者。如果说王庭德过去是个丑小鸭的话，那么今天就有充分的理由确切地说，他已经是一只呼啸着飞翔在巴山汉水之间的白天鹅了。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凡是自强不息者，最终都会成功。借用泰戈尔、歌德的诗句，结束这篇序文。小王呀，因为文学你是天使，放飞梦想你凭灵动的诗文为爱铺路，用善良之心点亮一盏盏灯。籍此与我看重的读者、看好的青年作家王庭德共勉。

（本文由王庭德同志授权发布）

作者：贾平凹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

编辑：孙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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